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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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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云台宫里静悄悄的。杨慕芝立于中庭,伴着簌簌竹音,便觉那雾蒙蒙的圆月也不过是离人心上的一点慰藉。只可惜即便是慰藉,也是“一夕如环,夕夕成玦”,便叫相思也是无望的。

    如霜替她披了件风氅:“夜里凉,一会儿怕是要下雨了,小姐还是回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她缓缓道:“如霜,我是不是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这两个多月,如霜日日夜夜侍奉在侧,看她一日一日消瘦下去,却又无可奈何,只哽咽道:“小姐别这么说,都说君心难测,夫人不会责怪您的。”

    “不,不是君心难测。是我太久未见他,失了分寸……”

    如霜并不知她见过卫瀚一事,只当这个“他”是皇帝,便愤愤然道:“皇上也真是的,居然当着小姐的面就抬举了采芙。还有那个采芙,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本分人,怎么就动了那样的狐媚心思!”

    “她现在是芙美人了,又与咱们住在一个宫里。你往后见了她,记得要叫‘小主’。”

    “呸!”如霜啐道,“她算哪门子的小主,又不是什么有头脸的人物,说到底也是个伺候人的奴才,要不是小姐和皇上……”

    “别说了。”她淡淡道,泪水潸然而落。

    两月前,长宁宫撞见卫瀚那一幕勾起心中历历往事,她心潮起伏,不慎染上寒症。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和靖祯相敬如宾,到头来见了那人,不过一眼,仍是攫住了她的心,令她无法再坦然与靖祯相对。

    于是她瞒着所有人,偷偷将治病的药汤全都倒去,只要身子还虚着一日,内侍省便无法安排她侍寝。不料那一夜,靖祯无声无息地来贪污她,却看到了倒药的那一幕。精明如他,如何猜不透这其中缘由?他不恨她始终对他避之不及,他不能接受的是,为了逃避他的爱意,她竟连自己的身体都弃之不顾?

    尽管白氏入宫后,杨慕芝重整心绪,承恩时极力强颜欢笑。然而靖祯却再难忍受她这般心口不一,只觉那些温柔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仿佛是隔了千万重的冰川那样遥不可及,却又冷得锥心刺骨。第三夜,他一怒之下,临幸了她身边的一个宫人。而当人人都在为那位幸运儿羡艳不已时,他甚至都不记得那位宫女的名字……

    夜已深,长宁宫不外是一片静谧,只闻几声蝉鸣。阿沅躺在床上,神志异常清醒。她暗下决心,今日即便是以身犯险,也务必得见上姐姐一面。直到听见隔壁床铺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想是莳香已经入了眠,她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披上备好的暗色斗篷,便悄悄出了门。

    此时宫门早已下钥,阿沅观察了快一月,发现后院耳房下墙根堆放了几摞木柴,便筹划着借此越墙出去。正好这晚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狂风打得那檐头铁马铮铮作响,连着门前笼着纱罩的宫灯都被雨水悉数浇灭。这样的暴风骤雨,连侍卫都在檐下躲懒,这或许就是她去见姐姐最好的机会!

    阿沅吃力地爬上柴堆,即便隔着一层斗篷,都能感觉得到那豆大的雨珠子一颗一颗地坠在头顶生疼。她抬头望了一眼那红墙上的琉璃瓦,只觉是那样高,她无论怎样伸臂也够不着……

    正是心下焦躁之时,只听到那墙后的长街里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似是有人向这边疾步行来。她屏住了呼吸,却听一人道:“太后已经安置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听起来像是巡夜的侍卫。

    另一人喘着粗气道:“皇后娘娘临盆在即,可等不得了呀。”

    话音刚落,只见突然一道电光闪过,耳侧轰然响起一声惊天霹雳,震得人浑身一凛。两人声音渐渐远去,阿沅披着斗篷挂在墙上,不上不下的,心里咚咚打起了鼓:皇后即将临盆,这一胎怀的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确实兹事体大。可宫里多得是御医、接生嬷嬷,也犯不上半夜来急着通知太后啊。

    她正想着,便看见长宁宫四方殿门都陆陆续续打开,那些内侍和宫眷一个个纷纷探头出来看,有的直接提了灯笼便往外走。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便也不敢挂在墙头了,只得趁着没人注意到她,先轻身跳下柴垛。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了居住的下处。

    莳香也转醒过来,见她浑身湿透地推门而入,有些诧异:“阿沅你去哪儿了?怎么淋成这样?”

    阿沅并不直视她,只是摆摆手道:“没什么,原本是夜里肚子饿了,想去小厨房弄点吃的,谁知道这雨说下就下……”

    莳香道:“那你怎么不沿着廊下走呢?看你被淋得,小心着了风寒。”

    阿沅笑道:“好姐姐,你瞧瞧外面这雨,走哪儿淋不着?”

    窗外雨声如注,雨水透过纱窗渗透进来,不多时窗下便是一滩积水。莳香皱了皱眉:“你也是会挑个好时候,赶紧擦擦身子,换身干净的穿上吧,明儿一早再去给你端碗姜汤。”外面嘈杂声渐起,莳香问道:“外头是怎么了?这大半夜的。”

    阿沅道:“方才我在外面听到,好像是皇后娘娘要生了。”

    莳香一边替她擦着头发,一边温温吞吞地说:“哦,那也是大喜了。”

    阿沅看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漠然的样子,将手巾从她手上抢过来,笑道:“莳香姐姐进宫几年了?“

    “三年不到。”

    算起来倒是和她差不多,只是她久在鸾清宫那么个荒废的地方,不像莳香一直跟在太后身边,似乎什么都懂。阿沅又问:“皇后娘娘大喜,诞下龙裔,咱们也能得赏么?”

    莳香点点头:“是吧,宫里头出了大喜事,往常都是有赏钱的。”她又转身去给阿沅找衣物替换,突然想起什么,道:“不过今年先帝丧仪刚过,也许未必会大操大办。”

    说起丧仪,阿沅心中一凛,这会儿刚过了子时,掐指一算,今日便是七月十四,而明日就是中元节了!

    “姐姐,以往宫里有妃嫔在中元节附近临盆的么?”

    莳香想了想道:“这我也不知道了,先帝在的时候,后来几年都没有妃嫔生育过。不过中元节毕竟不吉利,想必那些妃嫔都会尽量避开这个日子吧。”

    连寻常宫眷都懂忌讳的日子,难道皇后和钦天监那些人会不知?还是临到预产之期,无法左右了呢?阿沅想着想着,便在隆隆雷雨声中睡去了。她心里记挂着杨慕芝,又觉得皇后生产的日子颇为蹊跷,这一夜便睡得不大安稳。

    翌日天不亮,她便去准备靖屿起床后的一应物事。雨点渐小了,不过天还是阴沉着的,往常这个时候,靖屿已在院中练剑了。许是在杂耍班子里呆得久了,这些日子他虽不再嚷嚷着爬树了,还是坚持要晨练。太后只好替他找了个学剑的师傅,又替他制了柄钝口的桃木剑,由着他胡乱玩闹。

    可这一日,到了辰时靖屿还未起身。阿沅有些奇怪,又不见小琳子,便自己进了里间,低声问道:“小琳子?”

    小琳子在一旁扶着雕花木椅,打起了盹儿,一听有人来了,吓得一惊,跳起来道:“奴才在。”

    “是我。”

    小琳子一看是她,放下心来,道:“阿沅姑娘,你怎么进来了?”

    阿沅道:“都几时了,四皇爷怎么还睡着。”

    小琳子往窗外一望:“还没大亮呢。”

    阿沅道:“下了一夜的雨,可不是黑沉沉的?快去叫四皇爷起来,一会儿还得去向太后请安呢。”

    “哦,哦。”小琳子连忙去了靖屿床边,把纱帐子撩起,挂在了黄铜帐勾上,轻声道,“四皇爷,醒醒。”

    靖屿却是睡得很沉,任他怎么叫唤也不肯睁眼。

    小琳子急道:“哎哟我的四皇爷,太后可等着您去请安呐。她要是见不到您,可又得怪罪奴才了。”

    靖屿仍是不理他,小琳子无计可施,只好望着阿沅:“阿沅姑娘,要不你来?”

    还没等她过来,这边靖屿一听阿沅的名字,立即睁了眼道:“菩萨姐姐,你在哪儿?”

    阿沅笑着叹了口气:“四皇爷,奴婢就在这儿。辰时了,让小琳子伺候您起身可好?”

    靖屿道:“我不起!我冷!”

    明明是炎炎夏日,虽是下了场雨凉爽了些,何来觉得冷?阿沅不放心,把手伸过去覆在他额头上,好烫!忙道:“小琳子,快去请御医,四皇爷烧得厉害。”

    小琳子应了一声,连忙大步出去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便带了一个太医回来,阿沅回头一看,那人方面阔口,甚是眼熟。再一回想,正是那日在云台宫为她“看病”的邢院判。

    阿沅起身行了礼,又问小琳子:“四皇爷生病的事儿,告诉太后了么?”

    小琳子回道:“太后娘娘还在承庆宫,已经着人去禀报了。阿沅姑娘,你可不知道啊,整个太医院都快搬去承庆宫了,要找个人太医来给咱们四皇爷看病,可真是不容易!”

    阿沅听他这话,便知皇后这胎定是十分凶险,才至于连夜惊动了太后。于是随口问道:“皇后娘娘还好么?不是夜里就说要生了?”

    邢院判面色肃然,道:“皇后本就有些气滞血瘀,如今胎儿又尚未足月便要分娩,故而久产不下。”

    “尚未足月?”

    “不错,按照太医院的估算,娘娘的龙胎应当在这月末分娩,而不是月中。”

    这样看来,难道是有人故意要让皇后在中元节前后诞下龙裔?阿沅不敢多想,只觉贵如皇后,若是也被人这般算计,后宫当真是凶险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