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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少年,算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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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策回秣陵时已是苏妩到达的四天之后。

    他一回来便从吕蒙口中得知了途中甘宁劫船的消息,不禁是一阵后怕。甘宁行事放荡无忌,吕蒙唯恐孙策发怒,不好将他那些话一一复述,便说得语焉不详,只道是苏妩将他擒住,又劝他去投军,那甘宁为苏妩言语所动,愿意归顺,这才使一场灾祸消弭于无形。

    孙策听苏妩差点为人所劫掠,心中惊骇,几乎有意将一气将淮水一带的匪患平荡,听吕蒙说这匪首弃恶改善,这才暂息胸中怒火。正巧此时母亲吴夫人的家书又催他尽快回曲阿相见,他索性将政务军务暂时放下,将印绶暂付给张昭、程普等人共领,准备带苏妩一道先回曲阿。

    他此行是为探母,本无意带太多人手,但想到苏妩路上遇了水贼,思量再三还是带了三百精壮,共分五艘大船并行。这些人俱是江东一带少年,熟谙水性,船也驶得极其稳便,至于平时常随左右的蒋钦周泰,此次却是一人未带。

    秣陵同曲阿离得也不算太远,他同诸将许诺一旬便回,那些人便也并不怎么担心他的安危,至于被偷了玉佩的苏妩听到用不了几天就能瞧见孙策的母亲弟妹,心中的郁卒也被减弱不少,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次同孙策一道坐的船,果然比先前苏妩所坐的那只气派得多,也宽敞得多,苏妩和孙策一起坐在船头,一边吹着江风一边随兴之所至交谈,这样的旅途,倒是颇不寂寞。

    孙策许久未曾返家,忽然要回去,心中也是欢喜不已,只觉得江风中的水气都带了家乡的味道,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这么说来,你同你阿母已经有两年未见了?!”

    听到苏妩之问,孙策有些感叹地点了点头,面上不由泛起了一丝苦笑:“上一次见她们,恐怕还是送父亲回乡的时候。”

    孙策仰起脸很快地闭了闭眼睛,没有说的是即使是在那次,他也没能同家人们说上几句话,他最清晰的印象只有哭得昏厥过去的弟弟妹妹,还有面色隐忍的母亲。

    所有事情似乎都是在父亲死后发生的。

    那似乎是极其平淡的一天,他颤抖着看着一铲一铲的土落下,淹没了在他看来像山一样永远不可能摧崩的父亲,也直到他亲眼见证父亲被掩埋,他才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他最为敬重的父亲终究是死在了流箭之中,死在了小人的暗算之下。

    在那时他的心里似乎就只剩了报仇一个念头,安顿好悲痛到麻木的母亲以及一群刚刚明白世事的弟妹,收拢好仅存的一点点人马,他本决意再回荆州同刘表、黄祖决一死战,但他父亲的旧部竟无一人支持他的想法,不仅如此,他们还极其现实的告诉他报仇无望,若想重振家声,出路只有一个:那就是暂时搁置父仇,屈身事身在汝南的袁术,讨回父亲留下的部属。

    在袁术手下的两年,大概是他有史以来过得最为憋屈的一段日子,漫无目的地征伐,无休无止地冷待,在那两年中,他尝尽人情冷暖,受尽了旁人白眼,仿若离群之鸟惶惶不知所之……万幸的是,这些总算都过去了。

    苏妩见他面有阴翳之色,恐怕自己说到了他伤处,赶紧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好奇问道:“那你阿母这次为何会突然招你回去?还催得这般的急?她在信中可曾提到有什么事么?”

    苏妩这一问倒叫孙策怔了一下,他原先只以为是母亲思念他这才急急唤他回去,并未深想,但苏妩这一说他也不由觉得有些奇怪:他在外两年一次也未曾还家,在信中也曾多次因自己未能尽到长子之责侍奉于阿母左右向她致歉,只是母亲一直用男儿当以建立功业为主之由劝他安心在外,不必顾虑家里,为什么这次会突然催他回去——难道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不成?

    他心中狐疑,旁边苏妩已是捏完了一卦,见他兀自凝眉不展,却是斜睇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是吉非凶,我看伯符你便等着喜信吧。”

    说来也怪,虽然孙策仍然不信这些命理卜算之术,但听到苏妩的话倒是叫他安心不少,只是他忧虑虽消,心中疑惑却是不减反增,实在是想不到母亲究竟有什么事会突然将他叫回。

    他本就性急,苏妩这么半隐半漏的同他说话,简直像拿着一只狗尾巴草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叫他没有办法不好奇,他磨磨蹭蹭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妩见他用一双狗狗眼望着自己,抿唇一笑,却是答非所问,若有所思道:“伯符也到了该加冠的时候了吧?”

    孙策虚岁算来已是十九,男子二十加冠,算来却是不算太久,只是她忽然提起这个,实在叫孙策摸不着头脑,苏妩见他懵懵懂懂,只神神秘秘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任孙策再怎么催问也只是含笑不语,心中却是有些好笑地暗暗想到:既然到了加冠的时候,那么离娶亲……确也不算太远了呢。

    ***

    大概孙策却有百邪辟易的功效,这一路倒是走得极其平顺,连风都吹得格外文静柔和。只是虽已于曲阿泊舟,但孙策并未先回自家,而是先去了周瑜在曲阿的住所。

    苏妩一向知道孙策同周瑜感情很好,但她实在没想到两个人居然能好到这种令人无限遐想的程度。

    孙策进周瑜府邸简直像进自己家一般自在,他根本不需要下人通传——准确的说在下人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急吼吼地闯进了他的书房,给了周瑜一个巨大的惊喜。

    周瑜本正在书房看书,忽然闻得有人推门不请自入,长眉微皱,抬头正要看谁如此无力时,忽然见孙策笑嘻嘻倚在门侧,苏妩袖手立在他旁边,不由转怒为喜,将书往桌上一扔,笑道:“伯符!阿妩姑娘!来得好快!”

    周瑜在自己家中,穿得颇潇洒适意,走上前见孙策苏妩衣冠整齐,低头一看自己的宽袍,这才觉得有几分失礼,他在孙策面前自然不用讲究,但苏妩毕竟是外人,叫她瞧见自己这番模样实在是有些冒犯。

    苏妩方才一路跟着孙策一起犯了傻,此时见周瑜难得的窘态,自然心领神会,便道:“二位久别重逢,恐怕有一篓子话要说,我想先在公瑾先生的院子里转转,不知道先生可还方便么?”

    周瑜见她主动解围,自是应声不迭,要吩咐人带她在四处游赏,苏妩本想拒绝,但又怕自己走恐怕会有所冲撞,便也欣然从命,孙策迫不及待要与周瑜研究之后的进军之计,虽然对苏妩心有愧疚,却也只能把她先放在外面,见苏妩面上没什么不快之色这才松了口气,同周瑜进了书房。

    苏妩也不知道孙策同周瑜要说多久,便跟着周家的婢女慢慢行于院落,好在这婢女言语流利,同她聊些杂事,路上倒也不算无趣。

    苏妩见这女子谈吐不俗,性子又沉稳,恐怕她在周家身份不低,便笑问她道:“姑娘在这里待得时间恐怕不算短吧?孙将军同你家主人见面时,总是这个样子么?”

    那婢女听到她问,一直浅淡的微笑忍不住深了几分,她见苏妩一直随在孙策身边,对她的身份有几分误会,便也不曾隐瞒她,却道:“孙小将军同小主人相识恐怕已有五年了,当初孙老将军在外征战,孙小将军在寿春结交名士,小主人闻名前去拜访,便已与小将军交好了,后来小主人又劝小将军移家到我们本家舒县,将旁边的大宅清理出来请小将军和吴夫人居住,那时小将军便已常常来寻我们小主人了。”

    舒县在庐江西南,和左慈苏妩所住的地方并不算远,苏妩只知道周瑜同自己有同乡之义,没想到孙策竟也在庐江住过,与自己可能相距不过五里,一时更觉得实在奇妙得很,只是这些话,却是不必说出口的了。

    苏妩穿过一片绿荫,走到串串藤萝之下,却是似有意无意问道:“既然如此,那孙将军的几位弟弟妹妹,姑娘想必也是见过的了?”

    “这是自然,”这女子微微点头,又道,“不只见过,他们还经常来呢,那孙家的二公子……”

    她方要说,忽然瞥见苏妩眼睛紧紧锁在东南边的长廊上,不由停下了话头,顺着苏妩的目光望了过去,却瞧见从那里正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随着那少年慢慢走近,苏妩眉毛缓缓拧起,面上忽而染了一抹薄愁,她的面容十分奇异,眼见着那少年离自己不过五十米之距,方才以一种极其轻忽的口气转头问那女子:“孙二公子也在这府上……是么?”

    那婢女瞧不懂她的面色,迟疑片刻方才侧了侧身笑道:“您一直瞧着的那位,不就是孙二公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