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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罪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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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八, 也是皇帝给自己的七子下达通牒的最后时间。早朝之后他便在垂拱殿内等着萧成钰来跟他回禀案情洗刷罪名, 可直到萧成珺将一份新的证据摆在面前,萧成钰仍旧未到。

    拿着从已死的内监名下新搜出来的这封信,皇帝捏在手里顿了一会儿才拆开来看, 入目便是随性散漫歪到姥姥家的邪门柳体, 他从头到尾认真读罢,用镇纸压着搁在手边, 沉默片刻,看向阶下的萧成珺,问:“你觉得这信上说的可信吗?”

    萧成珺面上呵呵地笑着, 心底却因皇帝这句话翻起一阵大浪, 将他掀得有些措手不及,萧成钰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何时突然重了起来?竟能让一向薄情的皇帝说出这样一句明显偏颇的话来。

    他脚下步子挪了挪位子, 脸上的笑意保持不变, 试探着问:“父皇的意思是……这信不是成钰写的?儿臣也不是故意要怀疑他,只是这字迹……若儿臣没看错的话,应该与他一般无二吧?”他说着笑容就有些干了,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流露出了几分尴尬,搓着肥乎乎的双手,“也或许是儿臣……”

    皇帝摆摆手止住他的话, 正色道:“朕并非是在偏袒老七, 若他当真如这信上所言, 和谭春立一起私卖试题败坏抡才大典, 即便是皇子, 朕也不会轻饶他!刘朝恩——”

    一旁的大太监忙躬身应声,皇帝淡声道:“去,现在就把他给朕叫来,看证据摆在面前他还能如何辩解!”

    刘朝恩领命出去吩咐,皇帝这才又问萧成珺,“这信是从何处搜出来的?”

    萧成珺答道:“是这奴婢在宫外一处钱庄里存着的,一起搜出的还有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与一张田契,是这奴婢老家的百亩良田。”

    皇帝:“姚湛可知道这些证据了?”

    “儿臣见事情涉及皇室,不敢擅自做主,若是误会一场还好,可若他当真坐实了这般滔天罪名,也是皇室丑闻,便先来呈送父皇再做定夺。但儿臣觉得,倘若这信果然是真的,也还请父皇从轻发落,毕竟初六那日老七亲自进宫请了旨,或许他也只是一时糊涂,后虽有影响,但心中不安,至少及时做了补救……”

    皇帝没有接话,又将镇纸压着的那封信拿起来看了看,间或拿起帕子捂着嘴轻轻咳两声,却将萧成珺的一颗心咳得越发下沉了几分,如今看来,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这态度明显是偏向萧成钰的,皇后被圈禁当真有这么大的影响?还是皇帝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一对父子心中各有所想,殿内一时寂静,刘朝恩派出去的内侍快步出宫后朝着平王府而去,消息带到之后又带着平王的请求进宫。

    传唤的小太监人机灵记性也好,到御前跪下后,将平王交代的话回一遍:“案子的来龙去脉殿下已经弄清楚了,如今还需验证一件事,平王说还请陛下宽延他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内必然进宫回禀请罪。另外殿下还说,解释此案还需几位大人一起在场,还请陛下传这几位大人进宫,大家伙儿一起将这个大案给当面揭开了,分别是首辅祁阁老,国子监祭酒谭春立谭大人,内阁次辅、吏部尚书何纶何大人,以及此案三司同审的三位大人,等诸位大人一起到场了,事情才好一一摊开了说白了。”

    皇帝淡漠地冷哼一声:“他的花样还不少。”

    小太监又道:“平王殿下还说了,睿王之事恐怕另有内情,若陛下不嫌弃他啰嗦,也请睿王来一趟。”

    皇帝眸中目光闪了闪,沉默良久才道:“刘朝恩,可记得要传哪几位?”

    刘朝恩:“奴婢记得。”

    “去传吧,朕倒要看看,他到底要如何给自己辩解。”

    *

    东宫之南承芳院内,萧成安推着轮椅在院内的青石板路之间滚动,伺候静王的宫人都知道殿下在自己院子里时不喜欢人近身服侍,远远躬身立着,等主子什么时候需要了再走近。

    因静王不良于行,这院子里修理平整,没有阶梯和门槛,殿下好自己推着轮椅走动。这会儿他到来到院子里一排放置花草的支架旁,各种盆栽摆满支架,高度正好时候坐在轮椅上侍弄花草。

    萧成安握着一把银剪,挑起一小株丽格海棠的叶子,将一朵已经开败的残花咔擦一声剪掉,随后低声自言自语道:“开败了还要霸着枝头,那就是不识好歹了,本王也是无可奈何,除了剪掉还能怎样?”

    墙头外远远传来高声喊话,听着仿佛吵架一般,但承芳院里的宫人早就习以为常,并不大惊小怪。不用猜也知道是隔壁院子里的五皇子萧成玚的耳朵又背了,宫人怕他听不到,只能朝着他耳畔大喊。

    呵……不成体统。

    萧成安手上一顿,扭头朝那边看了一眼,想到那位五哥鼻梁上挂着的厚厚琉璃片,勾了勾一侧唇角,露出一抹嘲讽,“又瞎又聋的东西,果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打量着面前这一盆海棠,见败花剪掉之后就失了协调,并不十分满意,便又卡擦卡擦将几朵开得正盛的花也剪掉,这才显得比例和谐,可少了花朵的枝丫光秃秃伸着,有碍观瞻。他盯着这株花看了一会儿,剪刀直接放在它的根茎上,却在手上用力的前一瞬将剪刀收回,叹了口气说:“暂且留着你吧,说不定什么时候你能自己长齐全了呢,你说是吧?”

    *

    垂拱殿内,萧成钰孤身前往,独自站在周围几位重臣面前,面不改色地将萧成珺新找出的“证据”看完一遍,心中暗暗嗤笑,她还以为是什么重磅罪证呢,看来对方果然是黔驴技穷了,抛出这么一个“证据”不就摆明了自顾不暇,连栽赃嫁祸也顾不得走心,原本在他们看来一场完美无缺的大案因她抢了那么一点先机撕开一道口子,后面便怎么也圆不囫囵了。

    皇帝问:“老七,这信可是你写的?”

    成钰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好,装回信封,“若儿臣说不是,父皇恐怕也不会信,只是儿臣这里恰好也有一封信,还请父皇与诸位大人过目,再下定论不迟。”

    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刘朝恩传给皇帝。等皇帝将信封拆开,不出所料地面色平静,但平静的表面下掩藏的滔天巨浪却仍旧有迹可循。

    皇帝看完之后,将信重新递给刘朝恩,还未及说话,便先拿起帕子一阵猛咳。满殿大臣皇子提心吊胆地看着皇帝咳得满面通红,咳罢,皇帝摆手道:“去将信拿给何大人看看,只用给他一人就行。”

    内阁次辅、礼部尚书何纶何大人传召后来得有些晚,便站在三司大臣身后,微微佝偻着脊梁,大约走得匆忙,仪容没有整理服帖,几缕花白的头发从帽沿里散下,无论如何看着都有些狼狈。

    听到皇帝点名,前面的几人纷纷挪动脚步往后看去,将缩在后面的内阁次辅托拱而出。

    何纶终于躲避不掉,僵硬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但片刻之后,他终于缓缓将佝偻的脊梁直起,抬起头看着刘朝恩送到跟前的信封,又穿过人群看到玉树临风一身疏阔的平王殿下,自嘲一笑后,接过信封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到了眼前的局面,事情的结果似乎明朗了,但过程依旧扑簌迷离。所有人都盯着何纶,只等着这位皇上已经内定好的下届首辅如何辩解。

    何纶从殿内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内阁首辅祁敏之和大理寺卿阮继合年事已高,被皇帝特赐绣凳坐下,两个年近七旬满头白发的老头子凑在一起歪着脖子打瞌睡,好像外面的一切都和他们无关。也是,到了他们这个年龄,便只等着皇帝恩典赶紧致仕养老,功成名就流芳百世,朝堂的污水谁还愿意去淌,无端惹得一身骚。

    其他人,一个个虎视眈眈,到了这个地步无非就是墙倒众人推,他若倒了,这些人就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表面一派风光霁月,其实内里谁不是一脑门肮脏见不得人的事儿,无非就是烂得厉害和烂得轻的区别。

    何纶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信,冷然道:“这信中说的到底是什么,下官看不懂。不知平王殿下从何处找来的人,竟能将下官的字迹仿得如此相像,祸水东引的手段当真非同一般!”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讶然,连皇帝都拧起了眉头。

    萧成钰淡笑:“何大人这话本王就不明白了,本王找的证据如何就成了仿的?况且即便本王不认得,何大人整日在内阁拟票,票拟日日送到陛下跟前,难道陛下也认错了?”

    不等他搭话,成钰接着道:“若你说那不是你写的便不是你写的,那本王说康王寻来的证据不是本王自己写的,也是有人仿造的,自然也就成立了吧?”

    何纶冷笑一声,看着这位殿下,咬牙道:“殿下此话纯属狡辩!”

    “行,何大人想如何说都行,只希望您听了本王接下来的话,还能继续秉着这般态度。”

    钰淡淡勾唇,不与他争论,负手踱步,侃侃道:“去年十二月,江苏彭城府宁安县县令江英不肯将本地百姓辛苦晒得的海盐上供给彭城知府王晏臣保平安,遂遭王晏臣构陷其勾结倭寇图谋不轨,江英为人顽固,不肯见好就收,人在狱中却给临县好友写信,将彭城府种种□□告知,托付好友用可直接上达天听一年只能用一次的箧折向陛下申诉,状告王晏臣。”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之后,小人告密,消息泄露,王晏臣为防后患,直接将江英与临县县令一起安了个通倭的罪名,编造证据证人禀报东南总督周贞言。封疆大吏对县令有先斩后奏之权,通倭是大罪,既然证据齐全,周部堂便直接将两人都斩了,随后上奏折禀告朝廷。”

    “而与此同时,内阁同时收到了江英的箧折和周部堂的奏折,当日正好何大人当值,大人一看便觉得不妙,联系这位王大人的前科,立马便将事情的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也猜测到贪得无厌的王晏臣必然是在彭城戳了窟窿正要找方法补,当即勒令王晏臣将亏空的银钱补上,正好是一百万两……对了,诸位大人可能不知,这王晏臣便是何大人的内兄,可是从一个小小县丞一路高升坐到知府的位子的。”

    萧成钰看着何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没在意其他人的惊讶,笑了笑继续道,“一百万两对一个州府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要王晏臣短时间拿出来也绝无可能,于是这位脑子进水的府官就想到了一个昏招——向江苏一位富商索贿,不多不少,”她伸出一根指头,“整好一百万两。而好巧不巧地,这位富商姓周,他有个今年要大考的儿子,此人如今在京城已经知名了,在座的诸位应该不会陌生,此人姓周,单名一个进。”

    成钰笑着看向何纶,“接下来的一部分事情,便在何大人手中的这封信里了,何大人,要不还是您自己说吧?免得您再说本王在陛下跟前添油加醋、祸水东引了……”

    何纶发白的嘴唇抖了抖,眼中带着几分不可思议,不明白这么短的时间,他如何能将事情查得如此清楚。

    可到了这个地步,再负隅顽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大势已去,何纶不是不识趣的人,眼睛一闭,扑通一声跪下,将官帽摘了放在一旁地上,对着皇帝“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伏在地上颤声道:“臣辜负陛下重托,罪该万死……但此事只是罪臣一人之过,与家人毫无干系,臣罪该凌迟,但恳请陛下饶恕罪臣家中的老弱妇孺——”

    这便是要主动认罪了,成钰平静地盯着何纶花白的脑袋,心中却并不觉得轻松痛快。

    何纶伏在地上平复了情绪,终于颤抖着撑起身体,直挺挺地跪着,将他这精彩一生的官场生涯中成千古恨的唯一失足之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