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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十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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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沉,日已偏西黄昏的光将乡村小院照成了橘色。

    到了这个点,在外头忙碌一天的男人总算松了口气,回到家饥肠辘辘就等着吃饭。

    桂家大院里,两张桌子摆放好,家里的男人多得分两桌才行,热汤热菜早已端上桌,一碗碗高高堆起的米饭更叫人眼馋。

    这世道男女之间还是有着明显差距的,特别在这样的大家庭里,除了上了年纪的桂老太能够一起上桌,其它的媳妇都得等男人们吃完了,才会另开一桌,有时候几个人凑在小灶里胡乱吃了省事。

    四方八仙桌,按着辈儿排主桌挤,桂老五被安排和侄子们在一起,今儿的小菜很是不错,韭菜炒蛋、炒莴笋、炒豆芽、野荠汤,顶顶叫人红了眼的还是那一碗红烧肉。

    周晓晨是个爱吃肉的,兴许是因为儿时伙食不好的关系,即便她身为医生知道多吃肉的危害,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嘴,来到了这个世界,她最喜欢的就是十月中,那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杀猪,要挨过艰苦的冬天深秋时分是养膘的最好时节,没有冰箱鲜肉无法长久的储存,都是能吃多少算多少。同样的道理,这个时代是没有用饲料催生而出的肉猪的,它们得慢慢的长,小猪仔多是从中秋开始养,挨过一个冬季这会儿还都没长大身上也没多少肉,而烤乳猪这样的奢侈品在小村庄里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咽了咽口水,周晓晨算计着自过年后都没尝到过肉味,这会儿看着那油光发亮的红烧肉,肚子里的馋虫像是要爬出来似的,按规矩桂老爹不说开动是不可以动筷的,她眼儿飞快地扫了扫四周,这一桌人可不个个都眼带绿光嘛。

    这时,桂家大嫂端着最后一道凉拌菜上来,"这是你们叔公家送来的肉,不多就这么一碗,一人只有一块,就这么点谁也不会多谁也不会少,可不得抢。"这桌上孩子多,生怕小的抢不过大的,她先开口说了规矩。

    她才说完,那边就传来了桂二嫂不满的嘀咕,"咋今天就把肉给烧了,明儿我家涟哥儿就回来了呢。"

    桂大嫂听到这话,不去理她。

    桂五嫂敏感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锋机,只能打圆场拉了二嫂到了边笑道:"涟哥明儿就回来了,也不晓得他怎么样了呢。"

    提到小儿子,桂二嫂脸上添了几分喜色:"上回送他过去时,那夫子夸他有天分呢,那夫子可是当过进士的人。"这话逢人就讲,她也不在意重复了一回又一回。

    "那感情好。"桂五嫂早被她念叨了好几回,草草应了声就去了小灶不再多说,那桂二嫂却似没说够一般也跟了进去,里头很快又传来了零碎的话语。

    嘁,桂月泓轻哼了声,他是二房长子小时候挺受娘疼爱,自打有了这个弟弟后受了不少冷落,如今老娘眼里只有读书的弟弟,偏心偏到没边,他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晓晨抬眼看了看他,心中一叹。

    那边桂老爹发了话开饭,男人们一个个都饿狼似的夹菜扒饭,即便立了规矩用不着抢,那一碗肉眨眼功夫就被夹了个精光,周晓晨先帮源哥夹了一块,等她再给自己夹时就只有碗底那最后的一小块了。把肉夹了过来,又用勺子舀了酱油汤,拿筷子拌了拌她刚要吃手忽地顿了一下,舌头舔了舔唇,到底没有去吃那肉,夹了蛋和酱油饭拌在一块慢慢吃了起来。

    男人们吃饭都是极快的,夹了菜扒了饭三两碗下肚也只用一小会儿,周晓晨今儿吃的却比往日要慢,就连源哥也舔干净了碗她还剩一小半儿。那边主桌已经散了,女人们开始清理桌子,这边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人,周晓晨捧着那小半碗饭,趁着人不注意跑到桂大嫂身边小声道:"伯娘,我回去吃,一会再把碗送来。"她说完人就往外头去了。

    桂大嫂眼尖看到放在碗里的那一小块肉,联想到这自小吃饭规矩懂事孩子的反常行为,轻叹了口气。

    周晓晨回到了家里,进屋见娘和姐姐正坐着一起吃饭,两菜一汤很是简单。

    秦氏见儿子捧着饭碗进来,有些诧异道:"怎么不好好吃饭,捧着饭做什么?"

    周晓晨嘿嘿一笑撒娇道:"我就想和娘一块吃嘛。"

    听到这话儿,秦氏心头一软,却还是板着脸:"捧饭碗可不是好习惯,这会叫人说没规矩教养的,以后可不许这样。"她疼爱儿子可规矩上头却管得极严。

    "嗯,以后不会了。"周晓晨很是识相地认错,接着扬脸笑着把碗里的肉夹到了姐姐那儿:"今儿有红烧肉呢,娘现在还不能吃,姐我给你带了一块。"

    桂月梅看了看碗里多出的那一块肉,却没有动筷反问道:"那你呢,吃了没?"

    "吃了,"周晓晨答得很是顺口。

    "你骗人。"不想桂月梅却直接点穿:"我去借盐时,听到大伯娘说了,今儿肉少得按着数切,除了爷奶,一人只得一块阿爹他们也一样。"她心里明白得很,就算她是家里头唯一的女孩子却也无法和男孩相比,谁也不会特意为她留一块,"我不要,你自己吃。"说完她就要夹肉还回去。

    周晓晨动作快,忙转身把碗藏到了后头:"姐你吃吧,我吃的机会比你多。"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男孩受到的待遇远比女孩子要好。

    见他藏起了碗,桂月梅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转头看向了娘。

    秦氏这才明白何以儿子会突然不好好吃饭捧着碗过来,心中瞬时复杂了起来,为姐弟俩感情深厚而高兴,又为子女吃不得好的而难过。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梅姐你就吃吧,别辜负了你弟的一片心意。"

    桂月梅却犟上了,别看她平日里性子温和好说得紧,可真要倔起来就连秦氏也说不动,小嘴一抿把自己的碗推向弟弟:"咱俩一人一半。"

    周晓晨失笑:"肉那么小,怎么一人一半。"那一整块放到嘴里也不过是嚼个三两下的事儿,再要分怕是嚼都不用直接咽了。

    桂月梅不理他也不动,这架势分明在说,你要不分她连晚饭也不吃了。

    这模样倒叫周晓晨回忆起了前世的旧事,在医大读书时有一年暑假学校组织安排了十来个学生支边,那是在西部一个极为贫困的地方,当时的环境远不是后来可以比的,那是真的生活贫苦环境恶劣,有钱你也买不到东西的地方说的就是那儿,她要去秦雨自然陪着,待了一个月后,队员们都没有了初到时的激情,即便当地人把最好的给他们吃,可是那样的食物对于他们这些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而言还是非常难入口的,一个个都没有了油水,吃包泡面都觉得是人间美味,有一天,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瘦不拉几的野鸡,做了一碗炒鸡,这下所有人都眼红了,那天刚巧因为有些事她和秦雨去了得有些晚,到时一盘鸡竟然只剩下了那么一块,都想把肉给对方吃,彼此推让了很久,末了队友看不下去说推什么一人一半得了。就这么点大的一小块鸡肉还要一人一半亏他想得出来,偏偏最后还真是用了这法子才得以解决,事后夜深无人时她窝在秦雨的怀里,报怨那些队员不给她们留菜,那点肉都不够塞牙缝,秦雨却只是笑不作评论最后被逼得无法才说了一句那鸡肉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是分享才会让她说出那样的话,再瞧向姐姐,她脸上的神情竟与秦雨那样的像,她慢慢地将藏着的碗拿了出来放到了桌上与姐姐的并排:"好,一人一半,娘来分。"

    桂月梅的小脸这才露出了笑。

    月升空,天已经完全的暗了,油灯点亮透出了微弱的光。

    小灶里,水正在烧桂月梅坐在小凳上守着火,她转过头两个弟弟就在不远处,大弟正凑着光编蚂蚱,小弟伸着脖子看人都快凑怀里去了。

    远处房间里秦氏倚坐在床上,慢慢将晚饭时发生的事对丈夫说:"那肉还得分得差不多大,不然指不定又得推让半天。"

    桂老三听了走到妻子身边坐下,粗糙的大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都是好孩子。"

    "是呀,都是好孩子。"秦氏低声重复了一句,话音刚落手就一紧,她抬眼儿,丈夫黝黑的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孩子们好,也都是因为你教是好。"

    转眼到了五月末,田地里的活比起这前要清闲了许多。

    大河并不大,事实上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名字正是因为它的水流量并不是那么多,可附近几个村落的生计靠的全是这条河,是以它有了这样的一个名字表达着所有人的期望。

    河虽然不大水流却并不缓慢,也曾淹死过胆大会游水的,是以孩们可以在山边小溪尽情玩耍却不准跑到河边来。

    这会儿,却有一个小少年坐在河道边,他安静地坐在大石头上,手里捧着一本书,脚下插着一根鱼杆,可不正是桂家小老四桂月清。

    把这一章看完,将书合起在心中默默背了一遍,再打开再朗声读,这样反反复复直至烂熟于心,这就是周晓晨学习的方式,当医生可是要读一辈子书的。将这一遍全都背通后,她抬眼看了看鱼杆,自打有了这副鱼具后,她就时常跑去钓鱼,事实上她钓鱼的技巧还是秦雨教的,在急诊室工作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面对每一个病人她都是拼着全力去救治的,时间长了积聚着的压力影响到了情绪,有一天,秦雨开着车把她带到了效外的一处河道,然后拿出了小凳鱼杆,从怎么绑钩开始教她钓鱼,看着水面上的浮标心也慢慢静了,说来也好笑,教会她钓鱼的是秦雨,每回钓上鱼的却总是周晓晨,那时候,她也曾玩笑地说'你这个师傅还不如徒弟呀。'秦雨则会抚额做出无奈的表情'教会徒弟饿师傅呀。'你亏一句我损一句,心情变得好了起来,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到假日她们都会跑去钓鱼,很快周晓晨就成了钓鱼的行家,而秦雨则变成了做鱼的高手,这样的生活直至她结婚有了自己的家这才慢慢减少了次数。如今想来秦雨无法钓上鱼还是因为心无法静吧。

    时间模糊不了记忆对有些人反而会越加的清晰,周晓晨长叹了口气,她的生活、她的处事、甚至她的三观无一不烙着那个人的痕迹,幸好如此她才能抵着住漫长岁月的无情,将书用油布包好放入怀中,周晓晨收起了纷乱的心思专心吊鱼,这里没有孩子的嬉戏与吵闹,只要能静下心,每日总能钓上那么二三条,靠着这些,秦氏的身子已经大有好转,浮标下沉杆头下压,她握杆拉线手法熟练地将大鱼钓上了岸,并不贪多每回只钓三条,不过眼下五婶查出有孕,二伯娘又是个斤斤计较的,也只能再多钓一条。

    鱼儿离了水死命的挣扎,周晓晨也不理会,走到河边拿绳子把竹篓子拉上来,将那最后的一条鱼放了进去,收工。

    回到家直奔小灶,秦氏身子已经恢复得越来越好,白天起身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会儿正在小灶里揉面打算一会做些馒头。回过头见儿子进来笑道:"今儿这么早就钓着了?"刚开始他们还是反对他小小年纪独自去钓鱼的,时间久了看着无事也就由着他去了。不过,一直以来他们都以为孩子是在溪边钓的。

    周晓晨点点头,自打她开始钓鱼后,家里就特意弄了一个水盆子让她用来放鱼,四条鱼加起来也有七八斤她一路提着赶回来一身的汗。

    秦氏手上沾着面也不好帮忙。

    把篓子直接一翻,鱼一条条倒入水盆里,扑腾挣扎溅了一地水,周晓晨早有准备闪躲一边仍是难逃湿身的下场,待鱼静下来了她抬手擦擦汗,蹲到盆边看时打眼瞧见里头有一块石头,伸手把它捡了出来,白色透亮如玉的石头并不大长年经水冲涮去了棱角圆润光滑。

    "这石头倒是挺好看的。"秦氏见儿子蹲着一动不动,凑过来瞧,看到掌心中的那块石头赞了句。

    周晓晨听到这话忽地站了起来,顾不得衣服还湿:"娘,我出去一趟。"她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还没听清人就已经跑出去了,秦氏看着空空的门,摇摇头低声笑骂:"这孩子。"重又去揉面。

    周晓晨紧紧的捏着石头一口气跑得老远,直奔到了没有人的地方她才停下,胸口起伏喘着粗气,她重新摊开手,将石头拿起朝着太阳,光影透过石头照出岁月刻化的纹路,那一丝丝线条组成的分明是秦雨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