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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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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经过了那场变故,庄子里又多了不少伤患。本来朱成张还想带两人参观一下清漕庄,再挑个好时机拜见庄主,可如今救人要紧,只能直接把两人就拉来了临时改造的特大病号房“救苦救难”,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还是友情提示了一下里面的惨状。

    “傅大哥,里面都是俺受伤中毒的弟兄们,样子可怕了点,您做好准备。”

    程景轩不以为意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无妨,朱大哥带路吧。”

    朱成张应声推门,门板发出哐当一声,摇摇晃晃地开了——这是刚刷漆的新门,前几天病患增多,挤坏了。

    门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也就三五米长,刚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傅程二人不约而同地暂时屏住呼吸。

    通道的另一头是一间现代客厅那么大的屋子,挤了大约七八十个人,桌椅板凳全没有,就铺了一层羊毛地毯。里面的人倒的倒,站的站,身子叠身子,彼此吸着对方呼出来的浊气,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溃烂流脓,甚至连脸上的血污都不曾清洗。

    没有痛苦的呻/吟,也没有绝望的呐喊,他们就像一群没有感觉的稻草人,麻木地看着身边人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可怖模样,一起等待着死神的宣判。

    傅君尧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那股难闻的味道呛死。

    “为什么不给他们清理伤口,开窗透气?清漕庄就是如此对待自己人的么?”程景轩怒不可遏地道。

    朱成张仿佛生吞黄连,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伤口,哪知兄弟们受了伤的地方是见风就化脓,沾水就溃烂,然后一直症状反复,无论怎么用药伤口也无法愈合,前前后后找了十几个大夫,都说是中了毒,可也没个人能救,久而久之,就拖成了这样。”

    程景轩闻言,一口气呼不出去,生生地卡在了胸口处。

    朱成张双目赤红,猛地朝他跪了下来。这一回,任程景轩怎么拉也没法把他拉起来,只得生生受了这一拜。

    “傅大哥,拜托您了!”

    程景轩心中一恸,看了身旁的傅君尧一眼,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庄重笃定:“傅某自当全力以赴。”

    朱成张这才起身,朝里走了几步,大拇指悄悄在眼角揩了一下,朗声喊:“兄弟们,神医请来了。”

    这一句话,仿佛是来自天界的福音,点燃了所有人的希望,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向门口,面容是长期与病魔斗争的灰败颓唐,可眼里却泛着明光,就像埋藏在冰山下的炽热火焰,燃烧着内心深处最后一点点的求生之心。

    “朱大哥,此疾甚是恶劣,未免传染,你还是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的。”程景轩道。

    朱成张自然不肯:“不行不行,俺再不济也能帮傅大哥打打杂,哪有留你们在这辛苦,俺自己去睡大觉的道理?”

    程景轩摆了摆手:“朱大哥多虑了,琐碎小事自有小程帮忙,况且此地本就狭小,朱大哥在此也是徒劳无益啊。”

    “这……”

    傅君尧犹豫片刻,道:“朱大哥若真想帮忙,便去取一些兑了雄黄的酒来,越多越好。”

    “嗳!好!那这里就拜托你们了。”说着,朱成张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程景轩舒了一口气,环视周围,每个人都对他投之殷切地目光,他走到受伤最严重的一个中年男子面前:“请把手伸出来。”

    那人眼前一亮,上半张脸的木然还没来得及收回,下半张脸已经咧嘴一笑,颤颤巍巍地抬起了手:“有……有劳大夫。”

    程景轩偏头看了傅君尧一眼,傅君尧立刻会意,从衣袖里拿出一段红线来,一端绑上了患者的手腕,另一端被他拉在手上,手指细细感受丝线上传来的脉搏轻微震动,然后把丝线递给程景轩。

    “大夫,您看看。”傅君尧低声道:“中毒。”

    程景轩接过丝线,有模有样的把脉,沉吟片刻才皱眉道:“是中毒了。”

    中年男子一慌,整个身子都颤了起来,消瘦得就像门口断了半截的枯黄树枝,在风里摇摇晃晃,随时要掉下来似的。他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想靠近程景轩,以为是在靠近生命最后的火光。

    “大夫,那还有救么?”他下意识伸出手,久未修剪的长指甲黑得不辨本色。

    傅君尧本能地上前一步,挡在程景轩面前,可他竟然轻轻地推开了这份好意,一把握住了病人形同枯槁的双手。这一瞬间,他那洁癖、龟毛、挑剔的毛病仿佛全好了。

    傅君尧面露惊奇。

    病人脸上粘着已经干涸的血污,身上也脏兮兮的,几处伤口都已经溃烂,往外涓涓冒脓血,看起来十分恶心可怕。可程景轩却像选择性失明了一样,握着病人的手慢慢扶他坐下,郑重地道:“一定有办法的。”

    这样的轻声低语,有着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

    过了一会儿,程景轩悄悄把傅君尧拉到一边,低声问:“他们还有救么?”

    傅君尧长叹一口气,只觉得身心俱疲:“很麻烦,但应该有救。”

    程景轩神色稍缓,打从进门以来就一直僵着的身子总算松了松。

    傅君尧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松了的这口气,到底是为里面这些人的性命,还是为自己能顺利进入清漕庄报仇?

    “昨天目标任务的好感度又增加了一点,当前已经96点了,胜利在望了,宿主不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啊……”

    傅君尧被念叨烦了,直接把手环塞进了厚厚的衣袖里,狠狠戳了它一下:“再啰嗦哥现在就把你融了。”

    系统果然消停。

    这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十个里面有九个半会听系统的,继续任务,可傅爷偏偏就是那半个异数。他为人吊儿郎当,好像什么都漫不经心,连攸关性命的任务也是爱做不做,可他内心却坚定地奉行着一套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会被别人的言行干扰,也不会被世俗里普遍的价值观所动摇。因为他本质上就是一个现代人,像敬畏自由和尊严一样敬畏着生命,要他待在这个杀人如家常便饭的山匪堆里,他做不到。

    尽管他确实还挺舍不得某个人的。

    可是再不舍,也要做一个酷酷的成年人。

    想着,傅君尧把包袱往肩上一甩,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间救了无数人性命的病号房,眼神来来回回把每个角落都扫视了三遍,可还是没有看见程景轩。

    平时这个时候他都会在的,这也许就叫做有缘无分吧。只是没想到,连告个别都成为一件奢侈的事情。

    傅君尧甩甩头,单肩背着包袱,正打算留给世界一个邪魅狂狷霸道总裁式的背影,忽然有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这位小哥……”

    苍老虚弱的声音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头一看,原来是前几天他救治的一个老太太。他松了口气,蹲下身来:“怎么了,婆婆?”

    老妪艰难地抬手指了指他的包袱,诚惶诚恐地问:“小哥,你背着包袱,是要走了?”

    傅君尧颇为局促地挠挠头,嘿嘿一笑:“是啊,婆婆。”

    老人家眼角一抽,浑浊的眼睛里淌出两行清泪,和着眼睛里的分泌物一块儿留下来:“是不是,是不是我没救了,所以你才要走啊……”

    傅君尧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婆婆你身体好着呢,伤口也在愈合,很快就没事了,您别多想啊!”

    老人家明显不信,开始胡搅蛮缠地抹眼泪:“你骗我老婆子,呜,要是真的能好,你为什么要逃走啊。”

    傅君尧手忙脚乱地用衣袖给婆婆擦眼泪,解释道:“我没有逃走啊,我是光明正大的走。”

    “小伙子,我告诉你,问题要是不解决,始终都会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你。在这里找不到答案的事,去了天涯海角也还是找不到答案——你可不能医了一半儿就不管我了啊,呜呜呜……”

    “……”傅君尧双手一摊,也很想哭:“我的老祖宗,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婆婆,你放心,你的病已经没有大碍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傅君尧浑身一激灵,抬头便看见穿得人模狗样的程景轩信步走来。

    老妪立刻甩开傅君尧的手,颤颤巍巍地抓住程景轩的衣摆:“傅大夫,你没骗我老婆子吧?”

    程景轩点点头,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这我就放心了。”老太太惊魂初定地拍了拍胸脯,又疑惑地指了指傅君尧身上的包袱:“那这位小哥?”

    程景轩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低声解释道:“他包袱里装的都是药。婆婆你的病好了,他自然得背着要去给别人看病啊,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傅大夫说的都对。”老太太喜笑颜开,向傅君尧挥了挥手:“那你快去吧,一路顺风,一路顺风啊。”

    “……”我去,婆婆,你也变得太快了吧,我才是真正的傅大夫啊喂!

    程景轩已经站起身来,向他伸出手:“我送你出去吧。”

    切,哥才不要你扶呢。

    傅爷傲娇地转过头去,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随手拍拍身上的灰,嚣张地用下巴对着他道:“走吧。”

    “以后别对别人这么好了。”程景轩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

    程景轩轻叹一声:“人这一辈子,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对别人太好,就容易忽略自己。也许很多东西你是真的都不在乎,但这世间上总归还有其他人放心不下——他们希望,你过得好。”

    傅君尧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又好到哪去了?”

    说着,他忽然停下脚步,像爆发似的把程景轩从头发丝数落到了脚底板:“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有多麻烦多让人放心不下啊?又自恋又有强迫症,整天不是逼逼别人就是逼逼自己,还傲娇还挑剔,更可恶的是那个时有时无的洁癖!给别人治病的时候就怎么脏都行,一跟哥在一起的时候就嫌这嫌那,一天最少折腾哥洗三十次手,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啊?”

    话音刚落,傅君尧抓起程景轩的手,一巴掌挥了过去。

    “……”程景轩怔怔地看着留在手上棉白布料:“这是什么。”

    “手套都不认识,真是笨。我每次给人看病都回戴着它,这样就不用来来回回洗手了——哎呀,怎么莫名其妙掉你手上了。”

    傅君尧颇为纠结地原地走了两步,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旧东西丢就丢了,我也懒得找,就归那个捡到的人吧,也不知道那个笨蛋会不会用。”

    开玩笑,这可是哥管系统软磨硬泡才求来的处女座生活神器,能节省处女座人生里百分之八十的洗手时间,这都不会用就给哥去死!

    程景轩怔了怔。这么正经的送别场合,他是想忍笑来着,可忍住了上扬的唇角,却怎么也忍不住直达眼底的愉悦。他拎起掌心里崭新的手套,似笑非笑地问:“既然有这么多放心不下,那为什么不干脆留下来?”

    傅君尧上前一步,像个酷酷的成年人一样拍拍他的肩膀,脸上是难得的一本正经:“我也有自己的坚持,你不会懂的。”

    “我懂。”程景轩说:“我也有自己的坚持,心中的想法一旦成型,旁人说再多都听不进去,哪怕知道自己是错的,也有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他忽然轻笑一声,紧紧地握住了傅君尧的手:“今天本来真的只想送你走的,可这双手套套住了我。我……不想放手了。”

    “喂,你这是什么意……”

    “留下来吧。”程景轩说。

    “我答应你不会乱来,不会跟他们同流合污。我会和官府合作,通过本朝律法,光明正大地把这些吸百姓血汗的蛭虫捉拿归案。

    不会再让你看到任何流血的场面。

    你相不相信我,敢不敢留下来,陪我赌这一把?”

    远处的傅君尧心中一动。处女座总喜欢用坚硬的外壳把自己包装得刀枪不入,可心里却隐藏着温柔和感性。就拿程景轩来说,哪怕他心里柔软的跟蜗牛一样,表面上也得端出一副又厚又硬的乌龟壳。

    想着,里面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抱歉抱歉,我碰到你伤口了。”程景轩歉意地道。

    病人摇摇头,强忍着没喊疼,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双手颤抖地握成拳,像是在强忍着。原本无力搭在地上的双腿蜷缩起来,骨瘦如柴的身子团成一团,一点儿也不像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倒像个没长完全的孩子。

    刚碰坏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程景轩只好拿出酒再洗了一次伤口,然后重新上药,最后拿出绷带来把伤口一圈一圈细细缠上,最后在尽头扎一个小巧精致的结。

    他的动作很慢,却包含着每一步的万无一失。

    “还愣着做甚,还不快把药拿过来。”他头也不抬地喊。

    傅君尧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不由地嘟囔了一句:“果然就对哥没个好口气。”然后慢吞吞地倒了一碗药送过去。

    “谢谢小哥。”伤患对傅君尧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让他心中一暖。

    “你给这位大叔喂药,我去给别人包扎。”程景轩道。

    傅君尧点头,舀了一勺汤药吹凉,喂到那个中年男子唇边。

    他诚惶诚恐地喝下汤药,连声道:“多谢小哥。”

    “大叔太客气了,这是一个大夫该做的事。”说着,傅君尧又舀了一勺汤药喂大叔喝下。

    等喝完了药,大叔便睡下了。傅君尧体谅程景轩辛苦,正准备再帮他打打下手,却发现正主儿不见了。

    他疑惑地出门寻找,刚走到大门通道处,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傅大哥,多谢你仗义相助,不但救了俺一条贱命,还救了俺清漕庄上上下下这么多兄弟。俺……俺真是无以为报。”

    是朱成张!傅君尧小心的后退一步,躲进了通道的暗处。

    “朱大哥言重了,你我几经生死,早已亲如兄弟,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传来程景轩轻描淡写的声音。

    “嗳,好兄弟!俺朱成张一个大老粗,能认识傅大哥这么个兄弟,当真是死也值了!”

    “有朱大哥这么个兄弟,在下也觉得胜过千金!”

    “好,兄弟,俺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昨日你帮俺们一起击退那响马帮的孙子,他们是肯定不会放过你了。俺们清漕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有几千名兄弟在,俺是庄主义子,也算半个少庄主,大哥若是愿意加入我们清漕庄,便跟俺这个粗人平起平坐,如何?”

    “这……”程景轩稍稍停顿,刻意拖长了尾音,显出犹豫的样子。

    傅君尧心中一紧,又听得朱成张道:“兄弟!架也打了,人也救了,你要是还不肯入俺们清漕庄,是不是看不起俺们庄子小门小户啊?”

    “哪里哪里,清漕庄久负盛名,如雷贯耳啊。”程景轩犹豫片刻,咬牙似的道:“既然朱大哥盛意拳拳,那小弟就……”

    却之不恭四个字还没出口,傅君尧脑子一炸,理智上还没顺出个一二三四来,嘴巴却已经快人一步,朗声喊了一句:“不行!”

    程景轩和朱成张不约而同地回头,目光惊奇难懂。

    傅君尧心道鲁莽,但已然骑虎难下,只好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道:“我的意思是傅大夫现在没空,因为……因为……里面的药用完了!傅大夫现在必须马上去调药,好多人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呢!”

    朱成张一听这话,神色立刻紧张起来,连声道:“怪俺怪俺,芝麻绿豆大的事,这时候提什么提,傅大哥还是先去调药,救人要紧!”

    程景轩微微挑眉,深深看了傅君尧一眼:“是啊,救人要紧,小程跟我一块儿去药庐调药吧。”

    “嗳!”傅君尧应了一声,忐忑地拎着药箱走了。

    “该死的移情系统,害得哥都做了些什么傻事呀!”他郁闷地抱怨。

    星座手环忍无可忍地震了一下:“你都抱怨了八百回了,有完没完啊。再说这都什么年代了啊,亲一下又没什么。”

    傅君尧拎起手环又是一阵猛戳:“没什么你个头!你知道今天哥多丢脸么?哥就像个色狼一样,扑过去就啃,跟这辈子没见过美男的饿死鬼似的!哥二十几年来积攒的面子今天下午全丢光了!”

    “那也不要紧啊,反正就你我他三个人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那就是没发生过的事~”

    “那你的思想就很潮了嘛,”傅君尧仔细思考想了想,又戳了手环一下:“话说,你算人么?”

    系统呆了一下,立刻收起了调侃,换上了一贯刻板的电子音:“不算,我只是一串由无数代码组成的系统。”

    傅君尧舒展筋骨,把自己摆成一个最舒服的“大”字:“要不说人工智能发展快,我看你这破系统早晚得成精。”

    “嘿嘿。”系统发出一声呆板的傻笑,隐匿在漆黑的夜色里。

    傅君尧嘟囔了几句,缓缓闭上眼,脑子里来回交替着白天的窘迫与尴尬,本来是怎么也无法入眠的,可当回忆的次数多了,尴尬的味道也就淡了,最后只剩下一点清凉的尾调,就像程景轩嘴里的清爽,伴着他平缓的呼吸,渐渐入眠。

    不知何时,原本漆黑如墨的屋外竟然起了火光,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嚎:“失火啦!”

    傅君尧惊坐而起,尚且朦胧的睡意被门外的此起彼伏的嘈杂声驱赶得无影无踪。他胡乱披了件外套下床,一掀开窗户便看见后山燃起了冲天的火光,仓皇失措的人们拎着水桶跑前跑后,奈何只是杯水车薪。

    不好,着火的地方是粮仓!程景轩的住处离那儿很近!

    傅君尧浑身一激灵,踩着没来得及扣紧的鞋夺门而出,哪知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冒着臭汗的魁梧身躯,他被撞得眼冒金星,稀里糊涂地后退几步,竟然看见了扛着大砍刀的朱成张。

    “朱大哥,怎么是你?”

    朱成张面上一喜:“嗳,小程兄弟,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快上屋子后面躲着去,响马帮那群狗崽子勾结官府,又来偷袭了!”

    “景……不,我是说傅大夫呢?”

    “他在前面帮忙抢救伤员呢,就是他特意嘱咐俺来保护你的。你没功夫,在这也危险,来,俺带你上后面躲着去——哎,兄弟,跑错方向了,那是粮仓啊!”

    朱成张话音未落,傅君尧已经跑了好远,脚下快得像踩了风火轮似的,直奔火光最盛的地方,整个人很快便隐匿在夜色里,只剩下朱成张和一只被踩扁了的鞋面面相觑,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就算是赶着投胎,好歹也把鞋穿上啊……”

    傅君尧跑到了火灾现场,那叫一个乱。这个年代既没有喷水枪,也没有训练有素的消防大队,只有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胡乱拎着自家的小盆子小桶跑去老远的水井提水灭火,这样的效率能救得了大火才怪呢。

    粮草背靠山林而建,易燃的树木多,但泥土也多。灭火的原理无非就两个,一是降低温度,而是隔绝氧气。傅君尧想了想,捡了一个被丢在地上的水盆,兜了满满一盆子泥土往火灾现场泼,大喊着:“远水救不了近火,大家往有火的地方泼泥巴,火一样能灭!”

    可惜傅君尧初来乍到,又长期只在背后煎药,大多数人不认识他,因此没什么人听他的话,他只好自己带头,一次又一次来回跑。众人见颇有成效,终于也跟着效仿。

    火势渐渐得到控制,但里面的东西大概也烧得差不多了。没受伤的人冲进去把受伤的人一个个扛出来,周围登时被痛苦的哀嚎声包围。

    “去打几盆冷水来!”傅君尧大吼一声,抢来一盆救火剩下的水,把几个烧伤较轻之人的伤患处放进了水里。

    他出来得匆忙,什么伤药都没带,幸好医者从不离身的银针还在。傅君尧立刻打开针包,蹲在就近的伤患身边认穴。

    “喂,你会不会医啊?针可不能乱扎!”有人喊道。

    傅君尧找准穴道,飞快下针,眼皮也不抬:“我不会医难道你会么?”

    “嘿,你这人!看我不揍你!”多嘴的那人挽起袖子,眼看就要动手。

    伤者惊呼:“哎,好像不那么疼了。”

    傅君尧收回针包,赶去看另一个伤患。多嘴那人正好挡在路中间,正尴尬着呢,傅君尧上前一把推开他,低喝一句:“别挡道,没事就去叫其他大夫来,这里的伤患太多了。”

    “哼!”那人只好气呼呼地叫人去了。

    “大夫,快过来看看,这儿有人被着火的房梁砸伤,眼看就快不行了!”有人冲傅君尧大喊。

    他立刻收了手上的银针赶过去,便看见伤者无力地靠在亲人身上,被砸伤的大腿血肉模糊,血水把周围的草地都浸湿了。

    傅君尧伸手把脉,发现脉象急促,极为凶险,于是扎了伤者八处大穴,银针入肉两分,不料竟然没能止血,那人痛苦地喘息了几声,音量渐渐降低。

    “大夫,还能救么?”患者的亲人嘴唇打颤,眼里含着浑浊的泪光,仿佛随时都要眼睁睁目送自己的亲人离世。

    在医学并不昌明的年代,一点小伤就能要人性命的事实在太过常见。

    傅君尧心中紧张,热汗层层往外冒,他飞快地取掉患者身上的银针,重新认穴,还是扎那八个止血的大穴,银针入肉三分,却仍不见好转,伤者已经奄奄一息了。

    “不好,被着火的房梁砸伤,伤口太深,温度太高,根本止不住血!”

    “老李啊,你可不能死啊……”亲人闻言立刻嚎啕大哭,周围的人也露出悲戚的神色。

    傅君尧再次取下银针,重新把脉,双手因为紧张早已被汗湿,几乎把不出确定的脉象。

    “水来了!”忽然有人大喊一声。

    傅君尧灵机一动,立刻下针封住伤者心口大穴,然后抢来了那盆冷水,一股脑全泼在了伤患身上。

    “你干什么啊!”同样被淋了个透心凉的亲人惊呼。

    “这人是谁啊?”

    “到底会不会医?”

    周围的质疑声此起彼伏,傅君尧充耳不闻,银针再下,仍然扎那八个止血的大血,入肉两分半,血终于渐渐止住了。

    傅君尧长呼一口气。

    “傅大夫。”有人喊了一声。

    “怎么了?”他本能地转身回应,竟然看见了拎着药箱过来的程景轩。

    众人看着赶来的两位大夫,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

    “咳咳……”傅君尧干咳一声,立刻改口道:“傅大夫,你终于来了,我也算不负所托!”

    程景轩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趁机在他手心里捏了一下:“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众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程景轩蹲下身来,打开药箱,取出里面的止血药洒在患者伤处,然后又拿出一瓶治烧伤的药膏塞给他的亲人:“每天换两次药,伤口不可沾水,切记,切记。”

    伤者的亲人眼眶一红,立刻向程景轩致谢,泪水混着汗水哗啦啦掉下来:“多谢傅大夫救命之恩,多谢傅大夫救命之恩!”

    周围响起一片赞叹声。

    这下,傅君尧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程景轩把带来的止血药和烧伤药都分给大家,组织没受伤的人把伤者扶回住处休息,又派了几个人去收拾后续,最后只剩下他和傅君尧二人。

    “你没事吧?”程景轩关心地问。

    傅君尧嘿嘿一笑,上前走了几步,想里他近些:“我能有什么事啊,我只有去救别人的份儿。”

    程景轩发现他两只脚踩在地上的脚步声不一样,于是低头一看,眉头紧皱:“你的鞋呢?”

    傅君尧也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赤着一只脚到处跑来跑去,难怪他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概刚才救火的时候弄丢了。”

    程景轩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傅君尧心里一咯噔,这口吻让他想起了以前做傅小弟的时候,整天被程大爷赶去反复洗手洗澡。这次不会一朝回到解放前吧?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程景轩已经背起了药箱,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先回去再说。”

    这……这不是公主抱的姿势么?把哥当什么人了啊!!!

    “你这是干嘛!”傅爷怒不可遏地抖了抖腿,像是随时要把人掀翻在地。

    程景轩大手一挥,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傅爷老脸一红,正要以仁心仁术来讨伐这个就会趁机占便宜的老流氓,便听到他一句凉凉的威胁。

    “再乱动把你扔草丛里,这个季节指不定有什么小动物等着陪你聊天呢。”

    傅君尧身子一僵,自动脑补了各种各样面目狰狞的蛇虫鼠蚁爬来跟他交流人生问题,当即吓得后背发凉,再也不敢乱动一下。

    “傅大哥!小程兄弟!”突如其来的呼声打断了这场送别。

    程景轩上前几步:“朱大哥,你怎么来了?”

    朱成张顺势拉住他的手,就把人往外拽:“嗨,好事,俺们庄主要见你们。”

    傅君尧一怔:“你们?”

    “是啊!”朱成张另一只手拽过傅君尧,不由分说便把人往外拉,走了几步才发觉不对:“小程兄弟,你背着包袱做甚?”

    “呃……”傅君尧一时语塞,默默转过头去。

    朱成张又疑惑地望向程景轩,没想到他也只是默默转过头去,于是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吵架了。

    在朱成张这样一根直肠通到底的江湖草莽眼里,吵架是一种不能理解的行为。你说有什么问题不能站出来打一架解决的呢?不过看这两位兄弟的身子骨,大抵都是经不起他两拳的货,也确实没什么好打的,还是劝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