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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后, 空气里的沉默被张教授的笑声打破。
“开玩笑的。”张教授拍了拍韩千音的肩, 又看向杜骁, “真是好久不见, 等会我们俩好好叙叙。”
寿宴开始的时候，杜骁坐在他们那桌。他的位置在张教授左边, 期间师兄弟两人一直在交谈着，韩千音听得十分清楚。
有些事情，韩千音自己都没想到。明明看上去差了二十岁, 但从两人的相处来看，交情不浅。原来当年自己导师还没成立独立实验室那会儿, 杜骁的博士课题就是他直接指导的。
呵呵，真是缘分啊。
宴会结束后, 导师有事先走了，韩千音被黄院士拉去聊了聊家常。聊完后，韩千音看另一边的司霏正和一个男人聊得开心，决定不去打扰她。
从会所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散了大半。会所在郊区, 面前开阔的马路上冷冷清清的。她今天出门没有开车, 查了打车软件, 却好半天也没叫上一辆。
韩千音正刷新着页面, 突然见一辆白色的奥迪A6停在面前。
车窗摇了下来, 露出了杜骁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看着面前一如既往高贵冷艳的人, 韩千音正意外，下一秒，便听见车里的人道，“你去哪？我可以顺便载你。”
今天难得天气很好，PM2.5的数值提示着这个城市目前还是适合人类生存的。郊区风大，呼呼地从车窗的缝隙挤进来，将韩千音耳边的发吹得有点乱，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抬头挺胸地坐着。
旁边的杜骁将车窗关上。
汽车已经开了一两公里，韩千音上车之后却一直没有说话，事实上，她在想，自己私下里应该怎么称呼身边这位曾经被自己咬过的长辈。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得出了结论——
“小师叔，谢谢你让我搭顺风车。”
杜骁看她一本正经的语气，有些无语。
师叔就算了，为什么要加个子“小”字？
“你之前怎么叫我，现在就怎么叫。”
韩千音没接话。说到之前……唉，她下一个要考虑的问题是：自己是应该当做在美国的那些事情没发生过，还是诚诚肯肯、态度良好地跟面前的人道个歉？
虽然调戏师叔、轻薄师叔、威胁要扒光师叔的衣服不是死罪，也足够大逆不道了。
所以，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然后，她试着没话找话，“可以给我留个微信号吗？”
旁边的人看着前面的路，没有出声。
“洛杉矶最后那顿饭钱是你给的吧，什么时候方便，我转钱给你。”
沉默了一会儿，杜骁报了串英文字母，她悉数记下了。
虽然他还是那副藐视众生的样子，不过，看来并没有记仇。
想到这里，韩千音觉得轻松起来。
两人沉默了很久，眼看汽车下了高架后，又绕回市区。杜骁突然开口，“前段时间，我中了一个科研基金，这段时间正在做开题准备。”
韩千音静静地听着。
他继续道，“之前我们一直在筹备，包括刚刚吃饭的时候，我也和张师兄，也就是你的导师提起过。这个课题是我们一起合作的，他会帮我提供实验室的设备器材和技术。”
“到时候我们科有两个研究生过去帮忙，我有空也会待在那边。对了，张师兄说他会派你给我们提供一些实验设计和技术上的指导。”
韩千音听着，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有合作，身边的人要和自己冰释前嫌的节奏。
想到这一层关系，韩千音突然就觉得面前的人沉着个脸的样子没那么唬人了。
她一笑，把之前心里的不满和尴尬收回口袋里，大大方方的，“小师叔，那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呀。”
周末，司霏也不知道突然抽什么风，夏天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突然决定要买泳衣。
她在微信上给韩千音发来两个链接，“哪个好？”
韩千音：“？”
“前两天跟尹飏聊天，说今年可能会一起去海边度假。”
韩千音回味了一番，这才想起，好友前几天还跟自己提起过，这段时间红鸾星动，她身边出现了一位非常有潜力的追求者。这个尹飏据说家里和司霏外公黄院士是故交，也同以前在别墅区里一起长大的几个朋友十分熟悉。
她发去消息，“你们确定关系了？”
司霏回到，“没有，还在接触。”
韩千音打开网页链接，见到了司霏挑中的泳衣。一件是浅蓝色的、带有水印百合的三点式，另一件是浅绿色的保守连身泳衣。
韩千音将那个浅蓝色的三点式截图，正准备给司霏发过去，门铃突然响了起来。她打开门，才发现是快递小哥站在门外。
签收包裹后，韩千音关门进屋，一边用目光搜索着拆快递的剪刀，一边漫不经心地将截图给那边的人发去。末了，她还补充了句，“如果是我的话，会买这件，比较省布料钱。（坏笑）”
消息发送成功后，韩千音开始兴致勃勃地拆包裹。
过了几秒，手机传来提示音。韩千音想着大概是司霏的回复，不经意地解锁屏幕，却发现手机屏幕竟停留在她和杜骁的聊天界面上。
杜骁发来了一个：“？”
韩千音一愣，往前翻了翻，才看到刚刚自己那张穿着火辣辣三点式的美女截图，和那句本来应该发给司霏的消息。
她这才意识到，前几天添加杜骁为好友，对方大概是在她给司霏发消息前通过了请求。刚才折腾快递时候，她不小心手指碰到了手机屏幕，结果打开了两人的聊天界面。
韩千音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给杜骁发去消息，“不好意思，小师叔，发错了。”
杜骁没有回复。
韩千音觉得这境遇实在是太尴尬，于是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她试图转移话题道，“美国最后那天的饭钱是多少，我给你发红包？”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的人才回到，“不用了。”
韩千音还没来得及打出谢谢的话，便看到他的下一句，“你留着买布料。”
“……”
台上的人却立马高冷地别开了视线。
会议提供的午餐在东边的宴会厅，没想到的是，韩千音去的路上再次碰见了他，于是她主动上前搭话。
“杜先生，刚刚报告场下提问的时候，其实……你很紧张的吧？”
杜骁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平淡如水。
“当时你朝我这边看的眼神，出卖了你。”
杜骁清清冷冷问，“什么眼神？”
韩千音笑眯眯的，“一副……怕我找茬的眼神。”
“你想多了。”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沉默了一会儿，杜骁突然主动问，“之前在美国的课题，你还在做？”
“你说线粒体遗传？”她悻悻一笑，“那会儿不是在杂志上被你诸多批评吗，因为这件事，那年RO1没申请下来，实验没有经费维持下去，让我辍学了。”
杜骁侧过头来，表情有了些意外。
韩千音又笑眼迷蒙地看着他，“骗你的。”
“……”
“那个课题已经停滞了很久。我现在也回了国，在做别的方向。”
“嗯。”
“所以，已经是往事了。”她摆出一副想要同他握手言和的架势。“从今以后，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
他瞥了眼她伸出的右手，过了半晌，并没有作出回应，而是以看傻逼一般的眼神看了她几秒，然后抛下留在原地的她，兀自走到前面去了。
嘿，这人。
会议的最后一天下午，江瞳做了一个壁报展示。期间有个印度人提了个刁钻的问题，他一时答不上来，韩千音坐在台下，还佯装路人救了一次场。
后来完成任务下台，江瞳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韩千音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觉得很可爱，末了，拍拍他的肩，“晚上师姐带你出去吃大餐，给你压压惊。”
“不参加今晚的颁奖晚会了吗？”
免疫学年会每年都会在最后一天的晚会上宣布获奖名单。
韩千音问他，“你能获奖吗？”
江瞳摇头。
“我也不能。”韩千音一笑，“所以我们别管了，去吃好吃的吧。”
结果两人刚走出会场，韩千音便收到老朋友周严明的短信，那边约她去附近的花园广场吃饭。
约的是一家法国餐厅。餐厅外面是宽敞的露台，旁边是湖和远山。岸边泊了几艘白色的船，傍晚金色的阳光从西边照过来，十分耀眼。
不远处靠湖边的大餐桌旁，周严明坐在正中间，旁边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目光转一圈下来，又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杜骁。
她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看起来餐桌上的其他人也并不是相互认识，那边周严明一一介绍着，提起杜骁的时候，他向大家开玩笑道，“这是我的同事，我们科室的科草，杜骁。”
韩千音在心里默默吐槽，前几天不是还说是院草么。
也不知道旁边的杜骁是不是接收到了她的脑电波，正想着，便感受到旁边的人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介绍完后，一行人随意又地聊着天。
再次和杜骁这么近距离地坐着，韩千音脑海里那些残留的疑问又汹涌了起来。她侧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人，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硬朗而坚毅的侧脸，那双深黑的眼睛看着前方，偶尔发声，突兀的喉结轻轻颤动着。
韩千音蓦地感觉到口渴，她喝了口柠檬水，想了想，问身旁的人，“杜先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杜骁侧过头来看着她，风淡云轻的神色里表达的意思，大概是，“请讲”。
韩千音道，“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晚上，你接到那个来电，为什么会想到是我？”
杜骁依旧没有表情，“那不是你第一次打给我。”
韩千音怔住。
“一个月以前，有天晚上，你用这个号码打过一次。”
“你记得？”
杜骁道，“嗯，我对数字比较敏感。”
敏感到过目不忘。
韩千音看着面前波澜不惊的男人，又想起他那天向她叙述查找骚扰短信时的场景，突然觉得他这个人……怎么说呢，有点可怕吧。
杜骁继续道，“前天电话打过来时，我刚准备接通，就挂断了。很明显，打电话的人正在不远处观察我。”
韩千音又问，“为什么会怀疑是我？”
“当时在餐厅的人里，你手机摆放的位置最可疑。在场的中国人也不多……但最重要的是，你太心急了。”
韩千音愣了愣，随即一笑。
是啊，她太心急了。
这一刻，她终于将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一起，成为了一副清晰明了的画面。
她又看了眼杜骁，此时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餐刀，食指抵着刀背，骨节分明，是双漂亮的外科医生的手。这样的执刀手法，是手术学里的“执弓式”。
韩千音不禁莞尔。
夕阳强烈的光线透过西边的山头照来，天空是变换莫测的橘红色。终究只是早春，傍晚的空气多了几分寒意。餐厅的工作人员搬来暖灯，头顶飘来十足的热量，让人不禁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