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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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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风轻云淡,地上人声嘈杂。

    岚城西,揽月楼门口,赶集人熙熙攘攘,一切照常,似是没有什么变化,但一些赶集的‘客人’悄然变化了脚步,慢慢朝这边走来,若有人仔细看了,就会发现这些人的眼神十分相似,个个锐利如鹰。

    这正是新朝皇帝亲手给远行的女儿挑出的京门十八卫。

    溪清的箭直指南柳。

    拾京回过神,轻唤了一声:“溪清姐姐。”

    溪清犹豫了片刻,仍是没放下弓箭,问:“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只是想要我的面具。”拾京说苍族话时,声音酥暖像春风。

    南柳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溪清冷声道:“我看到了,她刚刚想碰你。”

    “溪清姐姐,她只是没见过我脸上的驱邪符。”

    听他提起驱邪符,溪清顿时无话,眼中微有愧色,又僵持了会儿,她瞪了南柳一眼,不情愿地放下弓箭,也不管南柳听不听得懂,用苍族话说道:“这次就先绕过你。”

    南柳见她放下弓箭,抬起手微微动了动手指,笑了一笑,如映桃花。

    刚刚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倏然消散。

    南柳转了转手中的面具,正过来,还给了拾京。

    “抱歉,刚刚唐突了。”

    拾京不解,犹疑着接过面具,问她:“你不要了?”

    “我要的本就不是面具。”

    听她这么回答,拾京眉头微蹙。南柳见了,觉得他刚刚这一颦一蹙,像极了梅开抖落雪,又冷又可爱,当下心中一颤,自己先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别过头去笑了笑。

    溪砂以为买卖做不成了,抓住拾京的衣袖问道:“她说什么?还要不要换?”

    拾京垂眼看着手里的香囊,问南柳:“我要把这个还给你吗?”

    “嗯?”南柳还沉浸在自己刚刚偶获的愉悦中,没听到他问的什么。

    拾京脸上就算抹了锅底灰也遮不住他那双眼睛,此时,那双眼正直直看着她,说来也奇怪,南柳心情竟然更好了。

    拾京又问了一遍:“你不要面具,那是想要别的东西吗?”

    南柳语气轻松道:“我啊,我想要……”

    她话刚说一半,忽觉若要把真话说出来,未免太过轻浮。

    南柳敛去三分笑,正经道:“我要的原本就不是面具。”

    拾京不解地看着她。

    南柳不自觉地就又带了笑,扬眉朗声道:“一开始,我就是冲你来的,我呢,就想知道这张面具下的脸,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我们换的也是这个,我给你香囊,你让我看一眼你的脸。现在我看到了,咱这桩买卖自然是做成了……小花猫。”

    她轻咬最后三个字,丝毫不掩饰眼底迸出的笑意。

    拾京怔愣之后,以为自己被她嘲笑,从惊讶中又生出几分恼怒。

    南柳见了,笑得更欢,坦然道:“你可千万别恼呀,你是真的好像花猫啊,脸上花花绿绿的,可不就是花猫?我并无玩笑之意。”

    她道:“我叫南柳,现在住青云营,紧挨着你们苍族的玉带林,我们离得很近,以后还会再遇到的。”

    拾京见她表情真诚并无戏谑自己之意,眼中的恼怒薄了几分,想了想,礼貌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拾京。”

    “嗯,我知道。”南柳点点头,冲他扬了扬眉,“那个香囊你收好,是个好东西。”

    拾京低眉看去,细长的手指摩挲着香囊上的暗绣,忽然问她:“很贵重吗?”

    “差不多吧。反正这十三州,除了它和我哥哥身上的那个,再找不到第三个了。所以你收……”

    下一秒,拾京就把香囊还给了她。

    南柳下意识接过去,问他:“嗯?你不要了?”

    溪砂拽着拾京的衣袖,万分不解:“她要收回去吗?拾京,那个颜色像夜空,是我阿母一直想要的。”

    拾京眼睫微阖,阳光下果真投下淡淡两抹阴影,南柳无意识的朝前走了半步,想摸一摸他的睫毛,又忽然醒过神,退了回去。

    拾京摇了摇头,骗溪砂道:“她不给了。”

    溪砂遗憾道:“你能不能问她,这种夜色怎么染出来吗?”

    拾京点头,待开口时,问南柳的却是一句:“你知道京城吗?”

    南柳想起叶老板说过的话,点头道:“自然,我就是京城人,我在京城长大,你想打听什么?”

    拾京眼睛似被点亮,流珠碎玉一般,连同脸上的色彩都更鲜亮了些,他追问道:“京城的匠人你认得吗?”

    “匠人?”南柳奇怪道,“京城有很多匠人,你想问哪一个?”

    拾京愣住,好半晌,他犹豫道:“木匠……阿爸说,他应该是个木匠,他会做很多东西,桌子椅子还有阿妈的木床,还有好多工具……”

    南柳道:“我明白了,你是想打听你父亲的家族?木匠的话……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大概什么样子,多大年纪,我好差人去给你打听。”

    拾京摇头:“我不知道,阿爸说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溪清忽然将拾京拉到身后,“告诉她这买卖不做了,让她快些走。不许跟她说别的话。”

    溪清看着拾京,再次重复:“不许说别的话。”

    被她发现了。

    拾京只好对南柳说道:“我把东西还给你了,阿姐让你走。”

    好端端的被人打断,南柳心中恼怒,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冷冰冰看了溪清一眼,回头对拾京笑道:“青云营就在玉带林东,若得空,你可以来找我,你父亲的事,能帮你查到的也只有我了。记住,我叫南柳,到时候你来青云营找我,报上名字即可。”

    她说完,系上香囊,朝溪清轻蔑一笑,回身走进揽月楼。

    坐回楼上后,她见拾京又戴上了面具。

    或许是错觉,她总觉得拾京的双眼正在面具的遮掩下,穿过人群,越过楼上的栏杆,看向她。

    南柳举起酒杯,也不管他到底看没看自己,遥遥敬了他一杯酒。

    溪清低声问道:“拾京,你和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问她夜色怎么染出来,她说她不知道。”

    溪清不信,紧张道:“我听到你提到了你阿爸,她认得你阿爸吗?”

    拾京这才明白,是自己疏忽了。

    溪清是听不懂官话,但阿爸这个发音,官话和苍族话是相同的,她绝对听得懂。

    若他只是正常做生意,又怎会和客人聊起自己的阿爸,他骗不了溪清的。

    拾京小声说道:“不,她不认得。”

    听他承认,溪清一双杏眼愣是睁圆了,严肃教训道:“我不希望三年前的事再发生,你向外族之心不死,我知道这不受你控制,是你身体中一半的污血作祟,所以我不怪你。今日之事,回去后自己到墨玉潭忏悔,我不会告诉阿母,但会告知巫依婆婆,请求她压邪净化。我希望这样的事,不要再有第二次。”

    拾京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轻轻点了点头。

    之前,他还和这些苍族人一样,面具只是苍族人穿过毒蛇栖息地时用来驱蛇的,走过了那一段山林,他们就可以摘下面具。

    三年前,一个买蛇胆的老人说他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拾京当时太激动,向那位老人打听父亲,结果被阿母和巫依婆婆知道了,认为是他体内污血作祟,使他要背弃苍族,于是命他到墨玉潭禁地忏悔三天,命他以后出林不许摘面具。

    溪清继续道:“刚刚外族的那个女人,一定是溪水母神派来的考验,她会用你想得到的东西诱惑你,你要坚定,不要被她所惑,记住了没有?”

    溪砂凑过来,姐弟俩相似的脸看着拾京,等待他的回答,拾京说道:“我知道了,谢谢溪清姐姐。”

    溪砂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也不会告诉阿母的。”

    拾京落寞道:“谢谢溪砂哥哥。”

    溪砂露出白牙,高兴道:“拾京,巫依婆婆上次跟我说,月圆那天,扶苍星就会升空,到那时,只要经过溪水母神的赐福,完成祭典,你身体里的那半边污血就会得到净化,你就真正成为我们苍族人了,很快的。”

    拾京轻轻嗯了一声,面具下的眉微微蹙了起来。

    东西很快就卖完了,苍族人用钱换了些糖果糕点,抬着一坛千秋酒,列队回林。

    南柳倚在楼上的栏杆处,目送他们离开,拾京在队伍的最后,出城前,回头看向她。

    南柳开心地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

    太阳即将落山,晚霞红漫天。

    南柳抱胸仰望着满天霞光,正感寂寥时,耳畔忽然传来楼下的弹唱声,板弦声寥寥,奏出熟悉的曲调。

    南柳招了招手,酒肆伙计跑来问道:“客人要添菜吗?”

    “卷云酥再来一碟。”

    “好嘞。”

    “还有,我想听曲儿,让楼下的弹唱人上来吧。”

    “我这就给您叫去。”

    不一会儿,弹唱人抱着半弦琴,窸窸窣窣上楼来。

    南柳道:“我在窗边,你随意找地方坐吧。”

    弹唱人是个有眼疾的灰发老头,手枯如爪,瘦得脱形,但眉眼却很平和。

    他循着光慢慢摸索过去,坐了下来,声如磨沙:“客人想听什么?”

    “有没有什么新本子?”南柳捏起一块卷云酥,轻快道,“每次来都听你唱前朝沈青天断案洗冤,腻了。”

    弹唱人浑浊的眼直直看着她,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火红的霞光,他笑了笑,胡茬似枯草,长在他干裂的皮肤上:“最近没有新本子。不过,小老感觉得到外头的霞光,满眼都是红的,跟火似的,现下想起一旧很好听的曲子,客人要不要听啊?”

    “嗯?讲什么的?”

    “这个,讲的是大火护佑女子继承亡夫的家业,剪除异己,又有天助,最终成为家主的事。曲子真的好听,客人不妨听听?”

    南柳动作一顿,声音沉得可怕:“什么?”

    “一场火。”弹唱人拨着弦,摸摸索索调了音,说道,“一场火成就一个女人的大业,世人道这是天佑,是天降大火给了她继承亡夫家业的气运,是故曲名《火神佑》。”

    南柳嘴角一抿,脸上常挂的笑意荡然无存,眸光微沉,道:“哦?《火神佑》吗?说起来,我还真没听过,想来应该很有意思,不如,你唱来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