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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傻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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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郑村和境内的村庄并无任何差距。

    晨露刚起的时候芸珠爹便已经拿着锄头起身了,伴随着点点蒸腾的雾气消失在不远的盲肠小道上。

    这里四季都不大暖和,尤其是春冬两季,身子骨最硬朗的汉子也不敢在这两个季节穿上薄衫,恐会冻伤了骨头。

    给还迷迷糊糊的满月换上厚厚的棉布衣裳,便又将他放在炕上滚,芸珠自个也挑了件儿厚实的衣裳,又拿了黑色的围兜将自己的脸围的严严实实。原本花一样的姑娘现在看上去和西北任何一个妇女装扮没任何的不同。

    “芸珠,真的要去?”

    芸珠阿娘还是有些忐忑,“我怕你阿爹知道回来收拾我们俩。”西北民风彪悍,男人疼起女人来不是什么事儿,但打起女人来也多。芸珠阿爹虽然从没动过手,但眼下他要知道她们娘两背着他去干了什么,再好说话的男人都免不了发火。

    “旁人去得我们怎么就去不得”,芸珠略微将围兜扯下来一点儿,鼻头已经微微渗红,“阿娘,我说的都是真的。小王哥哥跟我说了,夷人的钱赚起来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他们连数字都不会算。”

    西北和夷人住的太近,总免不了打交道。阿奶倒是给了她提示,夷人开化晚,很多制衣烹饭的手艺都是打他们汉人这边儿学来,阿奶的腌萝卜在咸城境内没人愿意买,指不定夷人那里出的去呢?

    芸珠切实的想过,她虽然有后世的记忆,但本质上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女。她能借助的只是自己的先知——从前孟婉小姐以华丽的布匹换了夷人百皮骏马被世人称赞,夷人的不通和不精算计也成了汉人对他们唯二的认知。

    他们的瓦砾,兴许在夷人那里就是珠宝。

    芸珠知道道听途说有些事情当不得真,可现在但凡有个机会她都不能放弃。战乱前家里需要银钱支持,满月还小,日后饥荒那三年若跑不了,大人饿着还可以坚持,可谁舍得让孩子饿着,还有阿奶的病。

    战乱后一切百废待兴,谁手头要是没钱才真正的有路难行。

    “走吧阿娘,离的又不远。咱们两骑着毛驴,肯定也能赶在阿爹之前回来!”

    被芸珠说的心动,再加上这年头确实手里紧张,便跺了跺脚,从家里也摸出来个挡风的围兜,“我去哄哄满月,你去牵驴,轻着点,别吵醒了满月。”

    ——

    小毛驴一颠一跛的,过了成片结了霜冻的低矮房舍,总算有夷人村落的景象了。夷人的大部落离这里还有很远一段路程,只是近些年来西边风沙很大,不少夷人偷偷摸摸的在西北交界的地儿安了家。

    上头的不管,百姓们自然也没什么说的。

    芸珠下了毛驴,今儿第一次来也不晓得境况,她只在毛驴身上绑了两罐子腌萝卜,先试试水的深浅。

    “阿娘,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去。”人分三六九等,现如今大部分汉人还是瞧不起夷人,芸珠也不想勉强阿娘。

    芸珠娘不想让芸珠一个人去,只是她一想起那些蓝眼睛的夷人心里便觉得不对劲儿。正常人哪有长蓝眼珠子的,也不知道是拿个怪物繁衍出来的后代?

    “你去一会儿没消息了就回来。”

    芸珠点了头,转身踩着枯枝进去。

    夷人不懂房屋构造,虽照着汉人建了屋舍,地势却选的不对。这里风沙大,房屋坍塌的可能性太高,村里大部分靠山的人都会选择挖空土山在当中建造房屋,温暖又坚实。普通的人家也会选择一个避风口的低洼处,毕竟西北不长见雨,被雨淹的概率比被风卷小多了。

    背着两个罐子,芸珠心里是有一连串计划的。她本来想和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样叫口,但话到嗓子里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眼见着已经有几个人好奇的往这里张望,芸珠连忙背过身,又在心里唾了自己胆小,好歹也是去过汴城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连跟自己一样的村民都怕?

    阿塔莎已经注意很久部落口站着的那个黑袍小个子。看装扮应该是汉人,只有瘦小身子骨又不强健的汉人才会把自己包的只剩下一只眼睛抵御风寒。

    “你是什么人?是大坏蛋吗?在这里想来偷东西?”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芸珠吓了一大跳,朝后才看见一个夷人少女,穿着普通汉人的衣服,只是鼻梁和汉人不一样高挺,唇部也更丰满,眼睛是蔚蓝色,像湖泊一样,当中有好奇疑问有之,却没什么恶意。

    “我是货娘,来卖这些东西。”芸珠拍了拍自己的两个罐子。

    阿塔莎学汉语虽然长,但好些俚语却不懂。半理解了她的话,便问道,“你是想用你的东西来交换我们的东西?”

    芸珠点了点头。

    阿塔莎湛蓝的眼睛微微皱起来,打量了一下那两个罐子,“那你先等等,我不知道你的货物我们需不需要,我得去问问我哥哥,他是我们的首领。”那姑娘就像风一样,没等芸珠回复就跑了。芸珠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没见她回来,只有好些村里人绕着不远处一直看她,怪不好意思。

    芸珠站的脚都有些乏了,那阿塔莎才带着她的哥哥姗姗来迟。

    两个人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谈。被之前少女叫做首领的哥哥年纪看上去也不大,一样的深鼻蓝眸,肤色白皙。

    “如果我说的不太好听,请您原谅我”,那少年看着芸珠,缓慢的用带着几分西北口音的语言道,“我们只和正大光明的朋友做生意。”

    芸珠顿了半刻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连忙将头上的围兜摘了下来。

    路上时间大概有些长,她脸颊被捂的通红,一束黑发从头上的布巾中俏皮探出头,青黑两色将她的肌肤衬的仿佛透明一样的白,唇珠微颤,如同清晨缓慢间跳动的晨风一样。

    “路上走来都是霜冻,太冷了我便忘了摘……”芸珠垂着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有这样的规矩。”

    阿古丹还在发愣,他时常听人说汉人女子多美,如水一样清透,跟花一样温婉。但在西北这么多年,多少汉人女子不是跟他们那儿一样,粗大的臂膀,黝黑的肤色,粗糙的有着雀斑的面孔——或许他今天才见到了真正的汉女。

    他汉语不精,非要描述的话,他感觉她像是汉人精致的山水画,与他们族里美女完全不同。

    “不知道尊敬的客人您想要换些什么?”阿古丹扯开一抹灿烂至极的能迷倒族中所有未婚少女的笑容。

    芸珠觉得面前年轻首领的语气突然热络的有点古怪,先搓了搓冻僵的手。

    “我想来交换些东西”,打开自己的罐子,她递到那少年跟前,又有些忐忑,“你们需要这个吗?”

    古怪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辣鼻子的味道一下溢满整个空间。阿古丹奇奇怪怪的看了那黑坛子一眼,“这是吃的?”老实说他不觉得他们需要这样古怪的食物,但毕竟是这位美丽的姑娘带来的,阿古丹觉得自己有必要牡丹花下死,对,就是这一句。

    “我可以尝尝吗?”

    芸珠点了点头。阿古丹用手捏了跟萝卜条出来,面容严肃,其实他真的不想尝试这黑不溜秋又满是刺鼻味道的东西。

    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山水画,发现她正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那眼神就像自己之前的小马驹,怎么会有人长这样一双眼,简直是犯规!

    阿古丹一口吞掉手里的东西,几乎是怀着下地狱的心情。

    但舌尖上传来的触感与他心中所想完全不同,咸的,辣的,还有点酸!古怪的汉人,古怪却又美味的东西!

    “客人,您有多少这样的东西,我们都要。麻烦您给您的货物开个价。”族人不懂烹饪,汉人们又吝啬,不愿教他们太多东西,或许以后可以尝试用这些东西拌饭。这些东西或许称不上极致的美味,但对已经吃了几年白饭就馍馍的阿古丹他们来说,绝对有足够的诱惑。

    芸珠的心刚稳了一下又仿佛被人抛到了天空,紧张道,“这些东西本不值什么钱,但是我和阿娘从老远的村子里骑着毛驴背过来的,所以一罐我收你们五十文。”还是有些狮子大开口了,她眼珠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阿古丹脸突然沉了下来,芸珠以为他不满意这个价钱,正想弥补,没料到那少年却抱着这两个罐子起来,“这么美味的东西怎么能如此廉价?还是客人亲自背过来的——”看了眼旁边的妹妹,“阿塔莎,给客人取一两银子。”

    阿古丹突然又回过头来,“美丽的客人,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芸珠点了点头,那少年首领眼睛像被什么点着一样无比的亮,“不不不,阿塔莎,我之前说的不算,给客人一两黄金!”

    天上大概是掉钱了。芸珠被账房先生阿塔莎拉着走的时候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蛮夷是如何的人傻钱多——她小王哥哥没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