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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番外:前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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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女子去年冬天生病, 迄今已有半年。然而即使她身染重病, 却依然颇得圣宠, 各种赏赐源源不断。皇帝还非常体贴地准许丽妃的养子四皇子秦珩可以不去上书房,就在母妃跟前侍疾。

    据说,丽妃娘娘每日喝的药,都是四皇子殿下亲手煎的。

    丽妃柳眉微蹙,只饮了一口汤药便命宫人端下去。她背靠着引枕而坐, 抬眸看向一旁的大宫女掬月:“珩儿呢?”

    掬月忙恭敬答道:“回娘娘, 四殿下在外面候着呢, 说等身上药味散了,再进来。”

    丽妃轻轻勾了勾唇角:“倒也听话。”

    掬月笑道:“是呢, 四殿下最是孝顺。”

    四殿下秦珩每日奉命给丽妃娘娘煎药,起先亲自侍奉娘娘用药。但是丽妃不喜欢药味, 就让其待身上药味散了再进来,四殿下老老实实,竟无一次违拗。

    丽妃一阵咳嗽, 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抹嫣红。她慢悠悠道:“掬月, 让珩儿过来吧,本宫有话要说。”

    “是。”掬月应下, 转身出了寝殿。热浪扑面而来,她不由皱了皱眉,却不见四皇子的身影。她扫视四周, 方在梧桐树下看到了四皇子。

    章华宫有棵两合抱粗的梧桐, 枝叶繁茂, 覆盖下大片阴影。十岁的少年半蹲着身子,只能看见纤瘦的背影。

    掬月心下一叹,扬声唤道:“殿下,娘娘找您呢。”

    她努力压下涌上来的心疼。这孩子,现下很害怕吧?母妃早逝,养母命不久矣,以后偌大的后宫,也不知能指靠谁。

    正在树荫下看蚂蚁搬家的秦珩下意识“嗯”了一声,起身、整理衣衫,方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慢慢回头。

    日头毒辣,秦珩脚下生风,行得极快,直到走进内殿,才放缓了脚步。

    丽妃久病,但章华宫内殿并无药味,反倒弥漫着瓜果的清香,凉丝丝,甜津津。秦珩深吸一口气,心说这比外面还要凉快一些。

    “珩儿,上前来。”丽妃声音酥软甜润,又带着遮掩不住的虚弱。

    秦珩依言上前施礼,规规矩矩:“姨母好些了不曾?”

    丽妃娘娘是四皇子的养母,也是姨母。

    对这个养子,丽妃感情复杂。她轻叹一声,屏退众人,说起盘亘在心头多年的旧事,不觉已泪水涟涟:“瑶瑶,是姨母对不住你……我那时年纪小,没别的法子,你不要怪我……”

    瑶瑶是六公主的乳名,六公主三岁“夭折”,秦珩乍一听到这名字,颇不习惯:“姨母还是叫我珩儿吧。”

    至于姨母的道歉,秦珩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半年,丽妃卧病在床,经常无缘无故发火。发火后又哭着道歉,秦珩已经麻木了。

    秦珩三岁时,生母去世,母妃同父异母的妹妹苏云清以女官身份入宫,自请旨意照顾姐姐留下的一双儿女。一个月后,四皇子秦珩死于发热,苏云清情急之下声称死去的是六公主,再用妹妹顶替哥哥来瞒天过海。——毕竟比起公主,皇家更重视皇子。

    龙凤胎年纪小,模样相似,难以分辨,竟真的给她瞒了过去。

    虽说小公主丢了性命,但是皇帝寻思着小儿难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照顾两个孩子,亲力亲为,着实不易。何况生死有命,也怪她不得。是以皇帝并未过多苛责,反倒怜惜她接连失去亲人。

    三个月后,苏云清成了丽嫔,正式抚养“四皇子”。

    秦珩年纪小时,还懵懵懂懂,稍微懂事后,不由胆战心惊。对这位姨母,也微妙起来。她看着姨母从丽嫔变成了丽妃,求石问药,方法用尽,就想生下一个真正的皇子,却不能如愿。

    半年前,苏云清染病,药石罔效。秦珩是外甥,又是养子,在跟前侍疾。只是这侍疾的日子并不好过,在皇帝面前温柔善良,话都不肯大声讲一句的丽妃娘娘生病后,脾气不大好,对养子也甚是挑剔。

    不过秦珩一直扮演着老实本分四皇子的角色,不管母妃有什么要求,都不曾抱怨半句。

    丽妃含笑带泪:“姨母不成了。你放心,我戳的窟窿,我会去补。”她伸出手,无限爱怜地抚摸秦珩的脸颊:“我告诉他真相,他肯定不会跟我这个将死之人计较。瑶瑶,不要怕,你以后会是公主……咳咳……”

    十岁的秦珩面露迟疑之色,轻声道:“你不必这样……”

    她倒不是善良大度地原谅姨母,而是她认为,没有把握,就不要贸然去做。她记性很好,她还记得她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在秦珩看来,如果她隐藏的好,能一直瞒下去,那么不说明真相也无所谓。等她长大了,她会封王,届时她去了封地,秘密会永远是秘密。而说出真相的话,帝心难测,谁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丽妃微微一笑:“傻孩子,要是不说明真相,你头上会一直悬着一把剑。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要了你的性命。皇宫不比别处,你年纪越长,就越危险……咳咳……你放心,我有九成的把握,就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

    秦珩低头不语。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个隐患,但是她现在没办法清除,那就只能不去多想,安安静静做她的四皇子,不出挑,不出错,老实本分。与其拿生命去做一场豪赌,倒不如,维持现状,静待时机,说不定还能活得更长久一些。

    她很爱惜她的性命,她才十岁,她还没活够。她想好好活着。

    然而丽妃的话让她有些动摇。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或许姨母这回真是在为她考量。姨母在父皇面前那么得宠,又说有九成把握,这未必不是一次机会。

    能永绝后患的话,当然最好。

    要是能安安稳稳地做真公主,她又何尝想提心吊胆做这假皇子呢?

    姨母言辞恳切,态度真诚,又命不久矣,其实也没必要骗她是不是?也许真的可以信她一次。

    十岁的秦珩隐约生出一丝期待,缓缓点了点头:“但凭姨母做主。”

    ……

    皇帝确实来探望丽妃了。

    秦珩在一旁,听他们追忆往昔,说到动情处,丽妃忽然话锋一转,声音哀婉:“皇上,臣妾有一桩心事未了,求皇上成全。”

    “何事?爱妃但说无妨,朕,都会依你。”

    秦珩一颗心砰砰直跳,手心也捏了一把汗。

    她听见姨母柔声说道:“皇上说话可还作数?”心想,姨母的确聪明,不直接说明,先用话拿住父皇,好教父皇反悔不得。

    “当然,朕是天子,金口玉言。”皇帝勉强笑了笑,“这几年,朕对你何曾食言过?”

    秦珩身体微微发颤,兴奋与恐惧并存,怕自己失态,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见三个歹徒先后倒地,对他们已然构不成威胁,秦珩揪紧的心一点点放松,但很快,她又想到一事,整个人如坠冰窟。她艰难地转头去看胸前被刺中的小个子。——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只看了一眼就飞速移开了目光,反握住秦珣的手,试图从他身上汲取温暖,声音隐隐发颤:“哥,他们,不会……死了吧?”

    秦珣能明显感到从老四手上传来的寒意,他一愣,答道:“不会,我下手有分寸。”话虽如此,他仍是弯腰探了探小个子的鼻息。——呼吸沉稳,应该无性命之忧。

    他略略放心,如果不是四弟那一扑,他手中的匕首不会刺进去。他们偷溜出宫,他也不想惹事。可惜,今日的麻烦,他们避无可避。

    此地离皇宫不远,那三人来抢劫他们时,街上安安静静不见旁人。现下他们没有危险了,一队巡逻的卫兵倒是急匆匆赶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年轻的首领面容威严,声音冷若寒冰:“拿下!”

    “唰”的一声,利刃齐齐出鞘,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哥,怎么办……”秦珩扯着兄长的手,心头惶急。这回是真的惹事了!

    秦珣甚是镇定,他不慌不忙捡起落在地上的书,踱步上前:“小将军别急,且听我一言。我们兄弟二人今日行到此处,遇上三个劫匪,要谋我们钱财,害我们性命。我们迫于无奈,才跟他们周旋。幸亏小将军到得及时……”

    ——时候不早了,他不想生事,只想含糊混过此事,早点回宫。

    然而他这一声“小将军”戳着了年轻首领的心,对方极不耐烦:“到衙门里解释吧!”

    “去衙门走一趟倒也没什么,只是我怕回去迟了,家里长辈怪罪,小将军……担待不起。”秦珣轻轻勾了勾唇角,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来,“我姓秦,排行第三 。我家,就在那边。”他手指向右轻轻一指,赫然是皇宫的方向!

    在看清玉牌的一刹那,年轻首领的瞳孔猛地紧缩。这……这玉牌他认得,玉牌上的龙纹,寻常人不敢用!姓秦行三,是宫里的三殿下!他嗫嚅:“是……三殿下?!”——他原想着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却不想竟是龙子凤孙!

    秦珣挑眉,并不作答,他轻轻踢了一脚在地上呻.吟的瘦竹竿:“你,给这位军爷解释一下,方才是怎么回事!”

    “哎呦,哎呦……”瘦竹竿兀自呻.吟不止,年轻首领的面色却倏忽变了。这三人都是熟面孔,是附近的泼皮无赖,常做一些鸡鸣狗盗之事,这一次三人身上带伤,看来是踢了铁板。

    年轻首领倒不认为眼前这局面是这两个半大的少年造成的,他恍惚记得宫中贵人出行,都有明卫暗卫跟随。兴许这三人受伤是传说中的暗卫所致?

    不敢再为难这俩少年,年轻首领命人拖了地上或躺或趴的三人,恭送兄弟二人离开。

    秦珣一手拎书,一手扯着弟弟,一步一步,走得雍容自在。他走出十数步后,忽然回头,直视年轻首领:“对了,天子脚下,竟有人持械抢劫,太乱了,不好。”他摇了摇头,甚是遗憾的模样,不等对方回答,就又转了身,加快了脚步。

    秦珩一言不发,随着他的步子,悄悄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嘴唇紧抿,面容严肃,和方才与那年轻首领对峙时的自信从容全然不同。她不由心中惴惴。细细思量,一时也分辨不出今日之事,她要负上几分责任。

    他们二人私自出宫之事,到底是给皇帝知道了。——皇帝今日见了暌别多年的弟弟睿王,两人促膝长谈,追忆往昔,几欲洒泪……

    说到兴头上时,睿王忽然提起了四殿下秦珩。

    皇帝当即吩咐身边宫人去宣四殿下觐见,然而寻遍皇宫,不见四殿下的身影。再一询问,方知是和三殿下一起悄悄出宫了。

    睿王笑笑,难掩失望之色,口中却道:“无事,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

    皇帝气得不轻,没一个让他省心的!等睿王刚离去,他就下令,教老三老四一回宫就来见他。

    两人来见他时,他劈头就问:“说,怎么回事?!出宫去做什么?”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心里俱是一咯噔。秦珣抢道:“是孩儿的错,不该私自带着弟弟出宫,险些惹下祸事,请父皇责罚。”——如果不是他,胆小老实的四弟不会想到出宫。

    见皇兄将责任揽下,秦珩眼皮一跳,忙道:“回父皇,不是这样的。是孩儿想要出宫,才找了皇兄一起……”她无视秦珣的眼刀:“皇祖母寿辰在即,孩儿做了幅画,想请宫外师傅装裱,所以才……”

    皇帝轻哼一声,不辨喜怒:“真是兄友弟恭,都知道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若真懂规矩,就不会私自溜出宫了。还竟然敢拿孝来做名目。

    两个儿子都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皇帝心里怒火稍息:“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四个儿子中,他最重视的是太子秦璋,最防备的是长子秦琚。对面前这俩孩子,老实说,他没有太多的感情。老三秦珣经常会被他遗忘,老四秦珩因为性格原因也为他所不喜。但说到底,这是他的儿子,而他的儿子并不算多。

    秦珩低声道:“孩儿知错了,父皇息怒……”

    皇帝冷笑:“知错?既是知错,那就外头跪着吧!”他心情很不好,虽说是他下旨令睿王回京,可是真正看到秦渭后,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秦渭的存在,分明就是在提醒他,他的皇位来的很侥幸。他自己的出身不完美,所以他格外重视规矩,悉心教养嫡子,对其他的三个儿子,则是暗暗打压。

    他是正统,他的儿子也会是正统。

    秦珩是第一次罚跪,这经历对她而言,新奇却并不好玩儿。她悄悄看一眼在跪在一尺外的秦珣,低声道:“皇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两人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长长的。

    “你说什么?”秦珣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好一会儿才偏了头去看她,“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秦珩微微活动了一下小腿。

    “你——为什么要扑上来?”秦珣说这话时,直视前方,似乎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是在秦珩看不见的地方,他却攥紧了拳头。

    秦珩一怔,只当是没听懂他一般,呆呆地问:“皇兄说什么?”——她一颗心跳得极快,心说,难道皇兄要来算账,怪她当时扑在他后背上,导致他刺中了那小个子?怎么解释?老实说自己被绊倒了?

    见她不答,秦珣神色有几分不耐:“我问你,为什么要扑上来替我挡匕首?你不怕死吗?”——明明后来吓得身体发抖,为什么还要那么决绝地冲上来挡在他身后?

    他盯着四弟,看着那张白净的脸一点点染上红晕。他紧抿了唇,很想知道答案。

    秦珩挠头,有些赧然:“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秦珣看着四弟的眼睛,忽然有点说不出话。他深吸一口气,悄悄移开了目光。

    他们是皇子,受的束缚相较公主而言要少许多。可是也不能自由出入皇宫啊。

    秦珣嗤笑:“行啊,你去告诉父皇,咱们要出宫买书,最好把名字也告诉他。”

    “……哦。”秦珩老实闭嘴了。

    秦珣再一次拍了拍弟弟的脑袋,语重心长:“你人笨,少说话是对的。”

    秦珩憋红了脸,她不笨的,好么?

    他们换了便装,在约定好的场所碰面,由北边的一个宫门出去。秦珩高悬的心直到真正出了宫,才落回到肚子里。她轻扯三皇兄的衣袖:“皇,哥,你不怕吗?”

    秦珣对这声“哥”并不排斥,他眼眸低垂,扫了一眼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指:“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

    “咱们没带侍从。”秦珩这次不全是伪装,她心里确实有些惧意。他们两人就这么出宫,一个侍从都不带,不会有危险么?

    “你想带多少人?好让人知道咱们是偷溜出宫的?”

    “……不是。”秦珩摇头。

    秦珣轻拍弟弟的肩头,和颜悦色:“宫外没那么吓人。”

    他想,四皇弟大概不明白,宫里比宫外可怕多了。

    不过秦珣仍然小心谨慎,他有着固定的路线和活动范围。溜出宫后,他带着秦珩直奔附近街市的闲人书肆。

    书肆冷冷清清,店伴正靠在柜台打盹儿。见到他们,忙迎上来,满脸堆笑:“秦三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有新本子,公子要不要看看?”他视线微移,转向秦三身后的蓝衣少年:“这位是?”

    秦珩瞅了一眼三皇兄,顺势答道:“我是秦四。”

    “哦,原来是秦四小姐。”店伴几乎是脱口而出。这蓝衣人年纪不大,声音雌雄莫辨,但是容貌昳丽,肌肤如玉,分明就是个穿着男装的小姑娘嘛!他心里这般想着,没留神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他就自悔失言,人家女扮男装,就是不想给人看出身份,他倒好,直接戳穿了,小姑娘面上又怎会好看?

    秦珩瞳孔紧缩,神色忽变,身体不可抑制地轻轻发颤。她怔怔地看向秦珣,努力思索补救之法。

    噩梦要提前到今天了吗?

    “秦四小姐?”秦珣一怔,继而失笑,他将手臂搭在四皇弟肩上,对店伴笑道,“你看走眼了,这是舍弟。长的是俊俏了一些,但的确是个男儿。你该称他秦四公子。”

    不过,秦珣眼睛微眯,又打量着秦珩,从眉骨,到下巴,再到圆润的耳珠。嗯,也不怪别人看错,这皮相,确实女气。

    四皇弟身体微微发颤,似乎是被店伴的话给气到了,秦珣觉得好笑,他凑近弟弟的耳边,声音不大不小:“秦四小姐?”像揶揄又像是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