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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与尔同归(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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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山巍巍,官道在错落的山丘间蜿蜒如河流,一队四五十人的人马“溯流”其中。

    樱落心情不太美,她捧着脸靠坐在铁皮笼壁上,随着车轱辘的颠簸而前后左右的摇晃,可眼睛始终盯着最前头那辆华丽的长檐车。

    与她同车的还有九个胡羯姑娘,都是从顾家一起被收了装好,送给前头长檐车里的“大人物”的。

    他居然要养这么多?

    樱落弯弯的眉毛拧得紧紧的。

    她还以为那“大人物”只养她一个呢!

    所以……他为什么要养这么多少女?樱落鼻子心烦意乱地出了口气。

    这九个同车的胡羯姑娘中,包括与樱落稍微相熟些的仆兰。

    仆兰见她半日苦着脸,凑过来:“樱落,你好像不太开心?”

    樱落瞟了她一眼,有气无力:“恭喜你,还算有眼色。”

    仆兰与她一同从赌坊坊主手里卖到人牙子手中,算是认识稍久的,只樱落对她向来比较冷淡,就像现在这样,总没好气。

    虽然樱落脾气孤僻,但仆兰并不在意,实际上她一直怀疑樱落救过她。有一回她生了严重风寒,也饿极了,偷了赌坊坊主的狗肉,临到坊主责难她自认为死罪难逃,却不想樱落站出来,说是她偷吃的。坊主差点将樱落打死,只看在她容貌出众,值些钱财,才留了一条命没有打残。

    仆兰小心看了看左右靠着笼壁浅眠的胡羯姑娘,偷偷摸摸从自己包袱里拿出半截馒头,用袖子拢藏着塞在樱落手心,悄悄道:“早上我就看你食欲不好,偷偷藏了半个,你趁她们睡觉赶紧吃了,免得她们醒了来抢你的。”

    樱落目光这才从前头的长檐车,移到朴实地扎着一条辫子的仆兰身上,她不算大美人,却也很清秀。

    稍怔之后,樱落毫不留情地推回去,冷冰冰:“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新主人不知是什么人,晚上也不知还有没有饱饭吃,你还是吃上一口先垫垫……”仆兰硬是又塞回樱落手心。“活下去是要紧事啊。”

    樱落本就烦躁,而下更不留情面:“我说了不要,你自己留着吧!别管我好不好,我一点都不想理你!”

    争执之下,不想那馒头落了出来,惊醒的胡羯少女们哄抢了去,边吃边盯着两人,防着二人抢回去,也探究着到底二人发生了什么争执。

    仆兰抿了抿唇,尴尬地红了眼睛。樱落也没料到会这样,心中很不是滋味,尤其看见仆兰抿着嘴忍住眼泪的模样,心里更是难受。

    “我都说了好多遍了,别管我别对我好!我不喜欢别人靠近我,包括你!”

    樱落气哼哼移到角落,一个人靠着墙睡觉,远离了仆兰。

    仆兰眼泪簌簌就下来了。

    那最先抢到馒头的胡羯姑娘叫石雀儿,她转着眼珠犹豫了一下,分了一块儿还给仆兰。

    “你何必拿热脸去贴她冷屁股,自己作践自己?她那样不知好歹的人,活该一个人孤单一辈子,然后没人收尸无人烧钱……哼,只有刽子手收了玉佩才肯施舍几个阴间铜板给她。”

    仆兰伤心擦着眼泪,并不说话。

    樱落心头轻嘁了一声:谎话精,说得她好像有人收尸有人烧钱一般。

    奴隶、家仆、佃农都属于依附人口,不归朝廷管,是生是死不过是主人一句话,何况她们是汉人最仇恨的羯奴,不需要任何理由便能随意弄死了,与阴沟里的老鼠没有差别。

    她们命如草芥,谁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要这些情谊都是奢侈,只是生死离别时徒增伤悲。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死也了无牵绊、干净利落,谁也不必为谁伤心。

    虽然这样想,樱落闭着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耳朵里总是仆兰一声一声极低的哭声,心里说不出的难过,等她昏昏沉沉睡醒,才发现自己怀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块馒头。

    樱落惊愕,忙看了眼那边与别的姑娘同坐的仆兰,正对上仆兰仓皇收回的视线,仆兰手忙脚乱的摸头发弄衣角,以掩饰。

    樱落想起了石雀儿还给她的那小块儿馒头。

    攥着馒头,樱落喉咙有些发哽,心头也沉沉的。

    **

    就这样摇摇晃晃中,樱落望着前头的长檐车看了十日,她每日也不说话,实际准确点说是没人理她,那日争吵后仆兰也不敢和她说话了。

    樱落便只每日捧腮巴望着前头,等着那高贵雍容的青年男人偶尔从车里出没的身影,却始终等不来陈叔应一个回看的眼神。

    他仿佛完全把她忘了!

    或者,那所有的遇见、对话其实都是她做了一个荒唐的美梦,她这样卑贱破烂的人生,怎么会有人头脑发热的接手呢?

    ——况且还是这种极品的男人。

    樱落想起曾经被卖到勾栏院(妓-馆)打杂的日子,每日所见的恩客无数,五花八门的男人都见过了,也有不少富贵公子,可都没有这个男人这么……特别,特别的迷人。

    樱落苦着脸张望着,总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那张男人脸。

    然后,樱落敏锐地感觉到:她仿佛思春了!

    好想见他。

    想问他是养她一个,还是要养她们一群。

    想知道他为什么把她毫无区别的和别的姑娘放在一起,难道在他心里,自己的分量是和别的女奴是一样吗?

    想着想着,她就觉得脑仁儿疼了。

    铁皮笼旁左右有押送姑娘们的部曲,他们上着褶衣,下穿布裤,褶衣外又罩有鱼鳞铁片甲做裲裆(类似铁甲背心),个个跟石头打的人儿似的,面无表情,腰间弯柄锋刀,随他们行动不断折射明黄日光,晃得樱落眼睛虚了虚。

    樱落正脑仁儿疼得烦躁,被这一晃,陡然想到了个好主意……

    “啊……”少女呻-吟一声,倒在笼子里痛苦而无力的打滚,“疼,好疼啊……”

    一笼子少女哗然:一起颠沛流离那么久,还是头一回听见樱落喊疼,露出脆弱姿态。从前人牙子怎么打怎么骂她都没吭一声。

    左右部曲本就不喜欢羯人,想要由这少女痛去吧,不想她声音越来越大——

    “啊救命啊……来人啊,我头好痛……”

    一直惊扰了前头长檐车旁陈叔应的近随南图,南图高声问:“何事吵嚷?殿下正在养息,不许嚷嚷!”

    部曲惊吓,才赶忙瞥了樱落一眼低斥“住嘴”,让其中一个小跑到前头向南图禀告。南图听罢,从马上挑了挑眉毛望了眼后头部曲围绕的铁皮笼,似在看樱落。

    而后南图贴着车帘,低声禀告陈叔应:“殿下,是那个胡羯女娃娃在喊脑仁儿疼……”

    车窗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挑开一条缝,但那只漂亮手的主人似乎又反悔了,没有探出头来,又放下了帘子……

    “我头疼啊,救命啊……”樱落呻-吟半天,也没见陈叔应出现,嗓子都喊哑了,正懊丧要放弃,却惊喜地发现队伍停了下来。

    她翻身坐起来,巴望着前头的长檐车……

    唉?他怎么还不出来。

    队伍只是恰好停下来歇息罢了,并不是因为她。

    樱落心情极差,感觉自己像被人欺骗抛弃了。她踢了一脚铁笼子,气得直哼哼,看谁都不顺眼,别的姑娘都离她又远了些,只怕触了霉头惹了这坏脾气姑娘。

    那石雀儿早看她不顺眼,讽道:“樱落,你又发什么神经?一会儿欺负咱们仆兰,一会儿又喊这儿痛那儿痛。你脑仁儿疼?你吵嚷得我们才脑仁儿疼呢!”

    樱落自不会放过这个回敬她、并可以发泄对那男人抛弃之恨的机会,她坏坏一笑——

    “你们也脑仁儿疼?那敢情好,咱们就一起喊吧,呵呵。”

    堵得叫石雀儿的姑娘脸红脸白,呵呵直冷笑,又将樱落没办法,谁叫这少女脸皮厚、不怕死,还坏脾气得没人比得上呢?

    陈叔应一天不来看她,樱落就一天不能甘心。

    所以第二天,她又接着闹脑仁儿疼,上午一回,下午一回,而这一天,队伍多停下休息了两回——上午一回,下午一回。

    樱落趴在铁笼上,望着长檐车、摸着下巴想:巧合吗……是吗?

    所以第三天,她接着脑仁儿痛,闹了三回,这一天队伍果然多停了三回休息。这一发现,让樱落先是痴愣,不敢相信,而后渐渐如一股躁动的温泉水在心头泉眼直冒,让她一颗心躁动不能平静。

    所以第四天,少女“大施拳脚”,上午闹了两回,下午闹了三回,她就不信了那男人还能无动于衷……

    部曲个个被“头疼啊”“救命啊”之类的叫喊吵了好几天,加上旅途劳累,个个真的脑仁儿剧痛,集体头痛,连做梦都是少女的穿脑魔音,正苦不堪言。

    前头陈叔应的近随南图,也心力交瘁,不知一天要贴在陈叔应的马车帷帘边禀告同样话多少遍。

    这一天,樱落一共疼了五次,队伍就停了五次,到第六次时已快夜幕,然而他们预定的行程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

    南图去长檐车边儿禀告,里头落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冷笑——

    “告诉她,若是再疼就把脑袋割了,不要了!”

    南图大为痛快,他早受不了了,立刻策马到铁皮笼侧,扬起马鞭指着呻-吟的少女——

    “殿下有令,你若再脑仁疼就把脑袋割了,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