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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殿下看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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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叔应将小姑娘放在自己床上,暗暗传了大夫来整治了,又令人灌了些姜汤、糖水下去。小姑娘发了半宿高热,天开始薄亮起时竟就退了。

    到底过去过的日子太苦,身子还算皮实。

    陈叔应便立在床前盯着那小东西沉思了半宿——显通大师诚然不错,再次证明这小姑娘确实相当麻烦。

    自助太子顺利即位后,陈叔应还从未遇到多少费心思的事。大抵照顾人这种事,交给他一个孤家大男人还是太不恰当。

    陈叔应正思量,便无意见床头叠放的少女的湿衣,上头落着一只赤色玉雕刻的玉猪龙佩……

    这夜雨水不住,而那五双被陈叔应忘记了的可怜的随扈,周身浇湿,还如落汤鸡般还在王宫各个院落、花园里穿梭,狗洞、鸡圈都没放过,还是没找着,在大雨里精疲力竭。

    “那小姑娘究竟躲去了哪儿?”

    “是啊,我又冷又饿……”

    “我、我也是……”此处有哆嗦。

    “……”

    几人沉默之后,一汉子喜道:“唉!要不我们去膳房看看吧,那小姑娘肯定也饿了。”

    事实证明男人一样口是心非——

    “对对对,她肯定也饿了。”

    “走走走……”

    天亮的时候,随扈们先后病倒的消息通过赵公公无意传来,陈叔应才想起来自己那十个得力的随扈完全被他给忘了。

    赵公公脸贴明纸槅扇门,小声问着:“殿下,那令南大人另外领人接着找吗?”

    陈叔应正自行穿衣,顿了顿,俊眸有一瞬间往榻上倾斜,片刻淡淡道:“不必了,想必是负气一时躲藏,不必管她。”

    门外赵公公喜滋滋答了声“诺!”,心道南图也忒担心过度了,他家主子也并没那么上心那小女娃娃嘛。

    便听门缝——

    “嗯啊~疼—”

    赵公公一口唾沫呛在喉咙,咳嗽起来。

    那暧-昧的嘤-咛?!

    刹那之后,他似“明白”了什么,左顾右盼、慌张遁走,只怕多呆一秒有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陈叔应浑身一凛,盯住绛紫帷帐半遮的床榻——

    “嗯……好疼。”又一声嘤-咛,“这是哪儿,我在哪里……”

    便见帷帐映上个扶额坐起的小姑娘,她纤细的身影落在帷帐上,极是虚弱状,纤影低头看胸、啊一声抱臂:“我、我的衣服呢,谁剥了我的衣服?”

    “……”这屋里明摆着再没别人了,除了陈叔应。

    陈叔应眉头随那每一句越皱越紧,而后视若不见,整了整袖子便大步欲出寝殿。

    听闻脚步声,樱落忙贴在半透明的帷帐上看——便见那高大的青年不痛不痒似的,要出去。

    “骗了小姑娘你就走?!”一声怒斥,少女粗鲁扒开帷帐、探头。

    陈叔应一顿,深皱眉:“骗?”

    ——相当讨厌的字眼儿。

    樱落带着一身痛、冷冰冰觑着青年王侯:“你嘴里说要养我的,却又后悔把我丢在角落里任人打骂!你就是骗!”

    话,理直气壮,声音亦不小,只怕隔着殿门外头也能闻一二。

    “秀荷院亦是本王的产业,你在那里我亦养着你。不算骗。”陈叔应冷淡道。

    “可你任奸-人打我又怎么说!”

    小少女毫无悔意,步步逼问,不提还好,一提陈叔应就觉樱落懒散的样子实在不能继续下去,生出些不悦:“你不听话,懒散不学,嬷嬷虽失手教训重了些,但动机并没有过错。”

    什么“失手”、什么“没有过错”?他还为打她的人开脱!

    樱落内心翻滚起火焰,脸上做戏的娇媚戏谑刹那不见,冷冷声:“那你索性一次打死我好了!左右我是不会学那些无聊的东西!或者你将我遣送回吴郡,让我顾老爷吃了我!”

    陈叔应拧紧眉头回转身来,只见帷帐下少女冷冷盯着他,那琥珀色的眼睛敏锐锋利似能将他一举一动全部捕捉,陈叔应挑了眉峰——这是他见过最擅长变脸的姑娘,电光火石间毫不夸张。

    陈叔应低沉道:“你是在赌本王?”

    “您是堂堂豫章郡的大王侯,我一个蛆虫般卑贱的小羯奴,哪儿敢跟您赌?”樱落短促笑了声,“打死我,还是顺着我,这是我给的条件。至于大人物您要怎么选,那是您的事!”

    大人物?这戏谑的称呼……

    陈叔应久久无语,后又觉自己也荒唐可笑,跟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什么道理:“但看你吵闹中气十足,想必伤也没有大碍。休息好就回秀荷院去吧!以后若再不学,还有你苦头吃,好好听话!”

    陈叔应掸了掸大袖上莫须有的灰尘,以惯常的云淡风轻,粉碎了小姑娘的戏谑、冷漠、挑逗。

    “站住——别走啊!”

    樱落着急起身,牵动伤口跌在地上,浑身如被大锤凿了一回,疼得她直冒冷汗珠。她不小心瞥见屏风上放着陈叔应换下的寝衣,因着今晨不许人进来伺候是以还没收。

    “……你现在走了,你可别后悔!”

    但听殿内传来的少女娇声,说到最后带了点儿狡黠的威胁意味,陈叔应有不好的预感!他凝眉看了眼殿门口,只见绫帐飘悠,又想一个小姑娘能翻什么天?

    便只从鼻子落下一声轻蔑的浅笑,大步往建秀宫大门走。

    前头赵公公正候着。

    但见陈叔应出来,赵公公便悄悄将他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翻,陈叔应耳聪目明一眼对上赵公公不纯洁地打量,凝了眉头:“有什么直言即可,不必如此藏着掖着。”

    赵公公臊着脸、低下头,不觉看了看左右,上前两步颇有些鬼祟提醒道:“殿下,需要送避子汤吗?”

    陈叔应:“……”

    赵公公觉得天上乌云似乎又聚过来了,压着他躬着的背脊,沉重、窒闷得紧。

    只听“哼”的一声轻笑,淡若轻风抚箜篌,陈叔应唇畔有秀美笑影如惊鸿掠过:“公公既开口,本王便着人送一碗至您屋中吧。”

    末了又是个冷厉眼神。

    “殿、殿下……”赵公公苦着脸看陈叔应风流绰绰地走远,伤心喃喃,“殿下您倒是不屑,老奴自入宫净身后,做梦都想用上那‘好东西’呢……”

    樱落瘸着腿趴在门口,眼睛挤在门缝里看那高高大大、衣着高雅的青年王侯,被一群带刀亲随众星捧月般送走。

    转身背靠门,樱落忍着身上的鞭伤,打量陈叔应的寝殿——

    “好大。”

    她不禁赞叹。

    寝殿高而朗阔,格局敞亮。

    樱落一瘸一拐地去摸了摸茶几、茶具,又牵了牵紫丝绫帐和绫帐四角坠着的五色羽点龙头的镂金青龙。一旁还有陈叔应换衣时所用的,绿沉银泥漆屏风。

    “屏风怎么那么高!”樱落眼珠在屏风上转一圈,回想昨夜瞄见“大人物”脱衣裳的情形。

    “看大人物站这儿时也不见得屏风多高大,怎我往这儿一站……”

    直觉这就是一面墙!

    还有她昨夜躺的,漆柏银镂金花兽纹的大床,连床下的木纹脚踏,都泛着一股木质清香,不知是什么名贵的木材。

    樱落俯身闻了闻,又环看陈叔应的寝殿——沉水香白烟袅袅缭绕,无处不精致高雅,连昨夜她翻窗而入,被她破坏掉的窗户小锁,竟也是银鎏金刻佛字纹、嵌绿宝珠的。又制式精巧的漆书架,满满当当,具是卷轴书籍,隐隐有墨香传来。

    她的“大人物”主人,是在这样雍容、华贵的环境里长大,难怪与她从前在勾栏院所见的富贾公子全然不同。

    但回想自己……

    樱落心头只觉有一口气在胸口出不来,郁结着令人难受。

    她拿起落在地上的小锁头,明明掌心是轻的,她心里却有些沉甸甸。

    “大人物生活在富贵乡,我生活在尘埃里。大人物满腹诗书,我斗大的字不识几个……

    心烦地将小金锁随意一抛,樱落一瘸一拐倒在床上,往帐顶发呆。

    “难怪他和我说话多一个字也不愿说,分明是看我不上!”

    樱落心情烦躁得紧,翻来覆去。

    “大人物”,看不上她这粒儿小灰尘!

    **

    通往郡南的官道上,银雨丝丝斜飞,三马并驾的长檐车自北而来。雨滴划过车沿,飞速坠落,青龙金雀纹的车檐亦被沾湿了大半,颜色更加鲜亮。

    丝雨入水洼点出银环,马蹄踏破银环、水花乱溅。

    “驾!”

    充当车夫的随扈南顺不敢怠慢,策马疾驰。

    便在半路,有快马踢声自前传来,伴随着一声马鞭响。陈叔应登时便有不好的预感,长指挑开车窗帘,果见是县衙报信儿的差兵。

    差兵吁声停驻、翻身下马,不顾泥塘朝陈叔应叩下去:“小的拜见豫章王殿下。回、回禀殿下,王大人让小的来传信儿,今日寅时防洪堤竟又有溃口,洪水倾泻之下上郡村已被淹,现在南大人与王大人正在领着人转移百姓。”

    “又是寅时……”

    陈叔应在暗影里转着玉扳指,俊目微眯。

    “可有旁的可疑之人出没?”

    那小兵诧异抬头,眼珠转了转:“这……王大人倒是没说,只看那洪峰狂泄,想必都忙着逃命了,也不会有人动什么心思了,殿下宽心。”

    小兵说罢,便听车中有淡淡一声意味深长的笑,高深莫测。

    “赶车去了再说吧,此去也不过六七里,南顺。”

    “诺。”

    马车再疾驰,陈叔应挑开车帘,瞥见旁侧一处悠然矗立的山庄夹在山坳里,如一个暗处的影人盯着他们。

    陈叔应俊目上挑,竟见一穿着清凉的女子立在楼阁之上,对他盈盈浅笑,他不觉多看。

    此时山庄阁楼上,妖娆的女子见得那美仪容的青年王侯目光,不觉信心大震,愈发松了披帛、露出一痕雪脯。

    两人视线交错——

    一个媚眼勾魂、欲说还羞,一个紧紧盯着美人,虽含着温和的笑,仔细看那眼底却漠视美色如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