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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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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思音是不是折腾,这一点有待商榷,但是有一点,只要细细一想就能想明白。如果说一开始和她们就身份问题,请了人来为寨中的人口做一个录入,是对寨中的人数做一个调查,那么现在,她就是想对寨中的财力状况做一个摸底。

    “柴思音看似一个千金小姐,做事决断往往都有自己的目的,她这一次是受了柳邵所托来到神龙寨中,柳邵对神龙寨最想做什么,现在放到这个柴思音的行为上来看,也就不言而喻。”

    高義简单的几句,就已经将柴思音的目的暴露干净,阿庆和五娘都露出了愤怒不满的神色,阿庆说:“寨主,那我们就由着柴思音这样胡闹吗?”

    五娘也是这个意思:“今天要买布料做衣裳,明天连房子都要盖成和他们那儿一样的么!这个丫头年纪轻轻的,心思这么重,我是不喜欢的!寨主,你找个别的人去伺候着吧,我是个粗人,冲撞了这位千金小姐,给寨子里惹了什么麻烦,我可没辙!”

    高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抬手摆了摆:“你们先去忙你们的事情吧,这件事情我再想想。”

    阿庆和五娘对视一眼,五娘冲阿庆摇摇头,两人这才退了出去。

    “五娘,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咱们真的有哪个必要这样讨好吴军吗!?傻子都知道他们最想做的就是把我们和陈军一起歼灭,一方独大,寨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五娘瞪了他一眼,正准备教训几句,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走过来的顾筝:“顾姑娘!?”

    顾筝是一路跑过来的,额头上都出了些虚汗,见到五娘和阿庆,她笑着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寨主在吗?”

    阿庆:“在呢!”

    顾筝越过他们就要往里面走,五娘飞快的叫住她:“顾姑娘,你找寨主有什么事情吗?”

    顾筝喘着气:“有……有一些事……”

    阿庆皱皱眉头:“顾姑娘,你还是稍等一会儿吧……寨主现在有……”

    “你怎么来了?”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筝转过头,就看到已经穿着整齐的高義立在那里,蹙着眉头看她。

    顾筝这才意识到自己跑过来有些匆忙唐突:“你有事忙吗?那……我稍后再来……”

    高義勾勾唇角,直接打断她:“后面说话吧。”

    五娘和阿庆离开了,顾筝随着高義重新来到了那一片粉嫩的后园。高義带着她在石砌台阶上坐了下来,大概是扯到了身上的伤口,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找我有事?”

    顾筝是经过了一系列的思考,才在那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一些事情。她舔了舔唇,还是有些犹豫,高義也不着急,就这么等着她下决心。好在这一次她并没有犹豫很久,再次抬眼望向高義的时候,神色中多了几分坚定:“我想好了,我希望从今天开始,努力的去医治父亲。倘若他有机会再次清醒过来,能够有时过境迁的冷静固然是好,倘若他依旧无法承受过去的痛苦,重新变成一个疯子,再坏也不过是我一辈子用药来让他获得平静,但在那个时候,我至少会清楚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于父亲,我也不算是有愧,侍奉余生,让他在疯癫的平静世界中度过,也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高義看着她释然的神色,淡淡一笑:“虽然时间很短,但是你显然已经想的足够的清楚,恭喜。”

    顾筝目光亮亮的望向高義,真诚感激:“如果不是你提点我,我未必能这么快想通。”

    高義收回目光,身子微微向后倾,双手后撑:“这是羡慕你啊……”

    顾筝有些莫名其妙:“羡慕我?”

    高義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你有什么烦心事,好歹有一个靠谱的好友为你指点迷境,可怜我,如今陷入一个困境,似乎也有点想不通了……”

    他的语气到了后面有些半是玩笑办事认真,半真半假的味道,可是顾筝想到刚才来的时候五娘和阿庆说的话,可以肯定高義的确是遇到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

    她无奈的舒了一口气,认真道:“说吧。”

    高義挑眉看她:“说什么?”

    顾筝也一本正经的看着他,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开导我一次。”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他:“现在我还我你一次。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人有什么困难的时候,切忌一个人闷着头想,因为总会钻牛角尖。就算我没那个本事安慰开导你,也比你一个人对着这景色要死不活来得强!”

    高義轻笑出声:“我?你哪只眼睛看着我要死不活?”

    顾筝忽然伸手在他绑着纱布的腰腹处拍了一下,大概是猝不及防,力道也不轻,高義眉头一皱,有些难受。

    顾筝摊手:“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要死不活了!”

    高義好气又好笑,这个女人……真的挺有意思的。

    撑着身子重新坐直了,高義忽然就不知道这个话题该从什么时候切入,想着想着,一不留神就说起了自己。

    “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父亲是寨中的老寨主,自打我懂事的时候,不知山上的十二个寨就从来没有消停过,我父亲在位的这么多年,一直希望能将十二寨彻底的统一,谁料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却不在了。如今事儿寨在我手下,我却有些厌倦为了地盘的争夺不断地屠杀的日子。不知山虽大,却没有九州之大,一辈子做一个山贼,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一座山。其实我劝你的那些话,也是我曾经对自己说的话——以为有太多人不曾走出过这座山,所以并不知道,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你所见到的神龙寨,或许一直浸浴在血腥和屠杀中,那只是因为你没有看到,这寨中更多和你一样,图一个安稳生活的人。”

    “如今和吴军交涉,并非我所愿。但我要求一个机会,就不得不这么做。我只是希望,能给寨中的兄弟一个走出去的选择。倘若世道艰难,他们甘愿守在这山中过活,最起码对往后的人生不会有任何的质疑……这与你父亲的事情,其实是一个道理。”

    顾筝听着听着,渐渐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高義继续说着:“吴军想要歼灭山匪,是他们作为军人的责任,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是如今我们分明已经表现了诚意,即便是在他们设下圈套险些要了我们的命之后,我依然选择与他们合作。”说到这里,他笑着看了顾筝一眼:“此刻,你是觉得我没用更多一些,还是觉得吴军卑鄙更多一些?”

    顾筝不答反问:“就不能放弃你的念想,掐断那些要走出去的心思,安安分分的占山为王么?”

    高義静了一瞬,同样不答反问:“你觉得柳邵算是一个称职的将领吗?”

    忽然提到柳邵,顾筝愣了好一会儿,但是从高義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她隐约感觉到高義知道自己不喜提柳邵,只是故意提一提来噎一噎他。若不是因为他对她的点醒,她此刻当真未必会在这里跟他废话。

    “柳将军多年来战功无数,面对劲敌陈国,能一次次击退敌军,行军作战如有神助,手下将领誓死跟随,从领帅的层面来看,他做的已经十分的不错。”

    高義勾唇一笑:“柳将军的实力,我领教过,的确是有几分本事。可是顾姑娘,不知山只是一座山,并不是刀山火海,一年两年他们攻不进来,十年二十年呢?还会有很多个柳邵出现,只要神龙寨存在一天,就一天都是需要铲除的对象。我并没有什么高尚的德行,只是想要在我有生之年,竭尽全力的改变这种状态,仅此而已。”他看了顾筝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一味的防备,有时候和一味的躲避……是一样的……”

    顾筝心中一怔,飞快的转移话题:“那难处呢?你现在的难处是什么?没有主动权,还是觉得被柳邵威胁了?”

    高義爽朗一笑,不再故意刺激她,将柴思音来到山寨的事情说了出来。

    其实,现在的神龙寨并没有被动到那个地步。可是要让寨中任何一个兄弟拿一个女人来开刀,估计没人会想要这样做,且柴思音如今是步步为营,以礼教为名,打探为实。高義不是想不出法子来应对,只是由心而发的觉得厌恶。因为倘若他真的一门心思的跟一个女人斗法,才是离他的初衷越来越远。可是同样是从礼教出发,高義又不得不认同,寨中的众人并不通晓世俗礼仪,虽然柴思音给出的是一个借口,但是他也很清楚,倘若让他们以现在的面貌去过所谓的平凡生活,兴许会闯出更多的乱子。

    他需要一个人来做老师,却不是一个步步为营,处处试探的人来做。

    然而,高義还没将话讲完,顾筝忽然笑了起来。

    高義的话被打断,转过头望向顾筝,顾筝却像是听到一个很好地笑话一般,有些不可置信的与他对视:“你方才说什么?礼仪?”

    高義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顾姑娘,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

    顾筝看出高義的严肃,也慢慢收起自己的嬉笑,可还是叹了一口气:“高寨主,你可记得先前我让胡措给你带过什么话了?”

    先前?当然记得……不就是山贼不讲道理不要脸么。

    顾筝歪歪脑袋:“那句话,换在今时今日,到可以用圣贤的一句话来说。”她摇头晃脑,煞有其事:“——今日吾丧我。”

    高義心中一动,目光倏地望向顾筝。顾筝姿态慵懒,双手后撑与石阶之上,歪着脑袋,唇角微翘,可是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她都说的严肃认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顾筝:“从古至今,圣贤无数,百家争鸣,各行其道。无论是谁,随意挑出一个都是当世的佼佼者,可你知道为什么,到了最后,有的却落寞,有的却依旧延绵百年?”

    高義认真的看着顾筝的侧颜,并不去打扰,顾筝大概也没想过高義会回答什么,便自问自答了:“因为一国有君,而国君眼中,整个而天下都是他的皇土,整片皇土,都是他的卧榻。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只有顺应的,拥护的,才有一条生机和活路。世间万物,无分人畜,大家都不想要灭亡,即便是那些你以为没有生命的东西,也不想。到了最后,从这条生机活路中走出来许多,而其中一个,就是你们今日一心向往的礼教。”

    “天道有道,道法自然。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友其真。倘若人人都能返璞归真,不为名利来人为作乱,礼乐教化都是多余!人最可贵的就是返璞归真,你们原本已经拥有了这样一个条件,却要为了一个所谓的新环境,硬生生的往自己身上加注那么多东西,也许用不了多久,你们也会失去你们自己。”

    高義一直看着顾筝,从起先的讶异到震惊,仿佛要将面前的人看进眼里。

    顾筝感觉到了高義的目光,她以为自己说的不够明白,转而换了一种非常通俗的说法:“那我便这么说吧,从前吃饭以箸分食,以手抓食,而今吃饭有筷子夹食,原本用筷子,为了防止病从口入,也为了避免手指烫伤。可是当有一天,筷子该捏几分几寸,同是夹食之用的筷子有了金银玉质,以区分使用者之身份高低,你真的觉得,这种礼仪教化是你们想要的吗?”

    顾筝的最后一句,让高義的整颗心都为之一振——

    “高義,那不是礼仪,是禁锢,是存活于王土之上的禁锢……”

    顾筝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那一刻,高義的脑海中响起是乔瑾瑜曾经说的一句话——

    【所有的山民,要在山中继续过着千百年来相同的生活,也许凭着一股力量就够了。可是当他们走向自己都陌生的地方的时候,缺少的,恰恰是一种精神和信仰。】

    顾筝以为自己说的已经足够的清楚明白,可是高義还是直直的看着她,不由得在他面前挥挥手:“诶?”

    高義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

    顾筝一愣,下意识的抽回手:“你干什么?”

    高義目光一怔,瞬间清明起来,如梦初醒。他转过头看着前方,没有回答。

    顾筝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想一想也是自己多事,便又补了一句:“你尽管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入乡还要随俗呢……基本礼仪什么的……你们嘛……学学也好……学学也好……”

    高義缓缓转过头,沉默着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的顾筝有些不好了——你这么盯着人看很吓人啊喂!

    高義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扯了一个笑容出来:“我稍后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忙……你……”

    看来这段谈话该是到了尽头了,顾筝虽然说了很多,但是到了人家下逐客令,她才猛然醒悟自己过来是有正经事情要说的。高義看着她的样子,抢先一步说道:“寨中医术最好的就是乔先生,可以让胡措跟着乔先生学习一段时间,想必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改变。此外,你父亲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你也不必操之过急,从现在开始好好的想想怎么治疗,总有痊愈的一天。”

    神龙寨中高義最大,他既然发了话,往后对顾重的诊治必然也会被重视,得到了高義的表态,顾筝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起身就要告辞,高義忽然叫了她一声。

    “顾姑娘。”

    顾筝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微微挑眉:“嗯?”

    高義的目光闪烁几分,微垂下去,渐渐地带上些笑意与好奇,重新望向她:“方才你说的那些话,真正让人茅塞顿开,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顾筝一愣,并没有立刻就回答。高義也不勉强,笑道:“没关系,我只是好奇一问。”

    顾筝抿了抿唇,像是想通了些什么,坦率道:“高寨主,顾筝不过是平民女子,那些话都是一家之言,高寨主切勿当真,如今神龙寨需与吴军结交是寨中所面对的事实,顾筝的那些话都偏激得很,寨主听一听,过过耳当个笑话便是……”

    高義认真的看着她:“偏激?笑话?”

    顾筝低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从前闲来无事,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可我倒是挺喜欢你的偏激,也不觉得好笑。”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顾筝的心忽然跳漏了一拍!

    高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近过来,在她一步之遥的距离,低头垂眸认真的看着他。男人的气息强烈而炽热,让顾筝不自觉得后退一步。高義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重新拽了回来。

    顾筝的眼神中闪过慌乱,高義却适时地松开了她的胳膊,淡淡一笑:“抱歉,方才以为你没站稳,想扶一把来着……”

    顾筝莫名的而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快速道:“多谢高寨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去看看父亲……”

    这一次高義并没有拦着她,双手负在身后:“去吧,如果有任何需要,嘱咐刀哥或者周砍一声就是。”

    “……好。”

    顾筝快步离开,身后再次传来高義的声音。

    “顾姑娘,今天……多谢你。你的话……我记住了。”

    顾筝心里一沉,一双拳头不自觉得握住:“高寨主……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