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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尾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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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到正文是订阅率不够, 补够可立见, 或等待系统替换】  长公主挑眉, 问:“那为什么呢?”

    方瑾枝差点脱口而出因为自己的名字和陆佳芝闺名同音。只一瞬,她改了主意,说:“可能是因为我的母亲不在了。每一次只要我想起母亲的时候三哥哥就会对我格外好,我……我觉得三哥哥一定很想您!”

    “呵……”长公主难得笑出来。

    方瑾枝总觉得长公主那笑容好像看穿了她故意拍马屁, 可是既然笑了就是也不反感吧?她再接再厉, 甜甜地说:“长公主是我见过的最最漂亮的人了, 可是您知道您什么时候最好看吗?”

    长公主投来一个询问的目光。

    “就是在您望着三哥哥的时候,整个人变得更加……唔,温柔!因为更温柔了所以就变得更好看啦!只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您是一个顶好的母亲!”

    长公主失笑, 道:“你这孩子倒是第一个说本宫是好母亲的人。”

    “瑾枝说的都是实话!”方瑾枝目光灼灼,使劲儿点头。她稚嫩的脸庞上一片天真的坚定。好像谁要是不信她说的话, 就罪无可赦一样。

    长公主收了笑, 情绪也没之前那么失落了。她说:“我见过你的母亲,挺温柔的一个人。你的模样倒是不像她, 性子也不像。”

    “公主见过我母亲?”方瑾枝睁大了眼睛, 十分惊讶。

    长公主点点头, “见过两三面。”

    方瑾枝这几天跟卫妈妈新学了一个词儿, 叫“日理万机”。她觉得日理万机的长公主还能记得多年前见过两三面的母亲, 实在稀奇。

    方瑾枝几乎是本能地撒谎:“我母亲也经常跟我说起您呢, 说您又漂亮又能干!还说您大婚的那天可好看啦!谁都要多瞅几眼!”

    长公主一手托腮, 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说:“行吧,念在你嘴甜的份上,就不追究你撒谎的罪过了。”

    方瑾枝顿时被羞窘淹没,一张白皙的小脸蛋也瞬间绯红一片。

    门外忽然传出一阵轻笑,陆无砚走进来,他坐在长公主旁边的玫瑰椅里,朝方瑾枝招招手,“来。”

    方瑾枝急忙小跑到陆无砚身边,小声说:“三哥哥,我撒谎被识破了,你可得帮帮我呀!”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似避开长公主一样。可是那音量又偏偏可以让长公主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她说完了,又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偷看长公主。

    “怪不得你喜欢这孩子。”长公主笑着摇头,“叫……方瑾枝,对吧?”

    方瑾枝睁大了眼睛,受宠若惊地望着长公主。她惊呼:“天呐,您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行了,行了……”长公主忍俊不禁地摆了摆手,“这孩子是吃糖豆儿长大的吧,小心甜坏了牙。”

    望着长公主脸上的表情,方瑾枝心里是真的彻底松了口气。她不经意间转头却看见陆无砚一直凝视着她,那目光中有一丝她不太懂的情愫。她还没来得及细细探究,陆无砚已经转过头,望向了长公主。

    “母亲是又要回宫了吗?”

    “嗯,我不能离开宫中太久,打算一会儿就回去。”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陆无砚的身上。她也舍不得。

    陆无砚沉默了一瞬,忽道:“母亲有没有想过,您事事料理周到,也许会让他更加依赖您。”

    这话不用陆无砚说,长公主也知道。可是小皇帝如今的情况……

    不是她贪恋权利,而是如果让她现在放权,小皇帝实在担不起这个大辽。

    长公主也明白陆无砚的好意,只是说:“母亲会好好考虑的。”

    “留下来多住几日吧。”

    长公主犹豫不决。

    陆无砚勾了勾嘴角,笑道:“母亲是不是忘了再过几日是无砚的生辰?更何况,我昨夜已经跟他说了你会留在陆家直到过了十五。”

    长公主愣了一下,她一双凤目中瞬间染上一丝慌乱的愧疚。她忙说:“好,我留下来陪你。”

    宫中、朝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长公主此时是真的只想留下来好好陪一陪自己的儿子。

    她既与陆申机到了这一步,实在不想住在他那里,免得尴尬。她说:“母亲瞧着你这垂鞘院不错,想搬来住了。不知道成不成?”

    其实陆无砚已知道她与父亲即将和离。陆无砚还知道她和父亲这次的和离,就是死别。

    前世的时候,几年后长公主因陆无砚的缘故,遭到荆国兵马围剿。她不想成为两国交战时荆国的筹码,以身殉国。陆申机不顾生死调兵相救,也未曾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甚至,连为她收尸都不能。

    陆无砚是亲眼看着她跳下城楼的。看着她的热血洒在大辽的土地上,看着敌军的马蹄践踏她的尸身。真正的尸骨无存。

    只不过她死前已筹谋好一切,甚至她也有逃生的机会,可她把自己的死设计成这个局中最关键的一环。最终整个荆国葬送在她临终前布下的局中。荆国怎么都想不到会输给一个死人。可惜荆国对大辽俯首称臣时,她不能亲眼看见。

    陆无砚垂了一下眼,忍下眼底的那一丝湿润。上辈子他不理解她的保护。这辈子,定不会再做她的累赘。他理了理情绪,笑着说:“母亲能在我这里住,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长公主又说:“昨夜的事情,你不必忧心。”

    “我知道。”陆无砚并不意外。

    幼时陆无砚在宫中住过一段日子,和小皇帝虽然差了辈分,可年纪相仿。小皇帝总是跟在陆无砚身后,甚至不懂事的年纪乱了辈分地乱喊他“哥哥,哥哥!”

    后来陆无砚代替小皇帝做了两年多质子。所以朝中有人想责罚陆无砚的话,根本不需要长公主出面,小皇帝第一个站出来保陆无砚。

    前几年朝中群臣也曾因为陆无砚无礼的态度而不满,向来软弱的小皇帝第一次大发雷霆,在朝堂上摔了奏折,怒道:“未替朕尝过牢狱之苦者,皆无资格指责他!再妄加非议,斩!满门抄斩!”

    是以,殴打皇帝这事儿,放在别人身上那是株连九族的罪过。可放在陆无砚身上不过引起朝中惯例的不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都不会有。毕竟,这也不是陆无砚第一次揍小皇帝了。

    长公主既然决定暂时住在垂鞘院,自然要派人收拾一下东西。方瑾枝十分狗腿地跟上去,讨好地说:“我帮公主搬家!”

    看着眼前笑嘻嘻的小姑娘,长公主怔了片刻。她刚刚不是想要试探一下这个孩子会不会在陆无砚身上使小聪明吗?怎么反倒被她哄得忘了正事。

    算了,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

    “瑾枝,来。”陆无砚有些无奈地招了招手,“你是不是忘了我给你换了院子?你才是要搬家的那一个。一会儿入茶会帮你安排,然后她就先借你用一段日子。”

    “哦……”方瑾枝敲了一下自己的头。一想到新院子里有小厨房,她的一双明眸立刻亮起来,急说:“我这就回去搬家!入茶在哪儿呢?我去找她!”

    偏巧这个时候入茶进来,她对着方瑾枝浅浅一笑,才对长公主行了一礼,说:“长公主,入医求见。”

    长公主蹙了一下眉,大步走出去。入医正和入烹说话,都是一同长大的姐妹,多年不见,倒是有不少要说的话。见长公主进来,入烹和入医同时起身行礼。

    “你们两个下去吧。”长公主挥手,入茶和入烹都静静退下去。入烹去准备膳食,入茶则是领着方瑾枝去搬家。

    “陛下身体如何?”长公主问道。

    入医犹豫了一瞬,才说:“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那就是不太好。

    “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入医硬着头皮,说:“奴婢无用,并没有研制出更好的药方……”

    长公主倒是没有指责,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陛下私下接见陈王所为何事?”

    “禀公主,陛下……说丘尚州的豆腐很好吃,跟陈王要了方子,赐给了御膳房……”

    长公主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说:“确定没有别的事情?”

    入医点头,道:“陛下接见陈王时,奴婢一直在场。陈王告退以后,奴婢仔细查看过,陈王不曾给陛下任何书信。陈王那边的人也没有发现异常。”

    长公主很明白站在她这个位置,每一步都得走得谨慎。并非怀疑小皇帝,只是最基本的自保。刚被逼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她直爽的性子没少挨暗刀子。也是那些曾经的“挚友”、“亲人”让她慢慢成长起来。

    敌国、卫王、佞臣,这些要防。就连她一手扶植起来的小皇帝也同样要防。虽然小皇帝待她一片真心,可是以后呢?

    倘若她一手栽培起来的川儿受人挑唆向她拔刀……

    长公主眯起一双凤目,她既然能够让楚氏皇朝起死回生,在必死的局中将楚怀川送上龙椅。她也同样可以将他拉下来,取而代之。

    她保的是大辽,从来都不是楚怀川。

    不过,长公主真心希望永远都不会有川儿向她以及陆家拔刀的那一天。

    长公主收收心神,问:“陛下这几日过得如何?”

    “陛下还和往常一样,只不过总是嚷着要来陆家找您。”

    长公主又问:“无砚的事情,那些老臣是不是又跪在正德店外滔滔不绝?”

    “是……”入医吞吞吐吐地说,“不过……都被陛下哭跑了……”

    “他又哭了?”长公主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长公主不由拿出陆无砚来比较,怎么看还是自己的儿子更加优秀。她未涂丹蔻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想起陆无砚,她不由蹙起了眉,问道:“确定他没有对无砚心中怨愤?”

    入医摇头,禀:“当时陛下还暗中将事情压下来,可不凑巧的是被一个小宫女撞见了。小宫女的惊呼声才将事情捅破。事后陛下还是拽着小主子的袖子,让小主子留在宫里陪他玩……由始至终,奴婢都在暗处,陛下并不知晓。”

    入医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依奴婢所见是小主子故意将事情捅出来的。”

    长公主并不意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吩咐:“给入酒带信,让她暂停手里的事情,速归。再将云先生也一并请回来。”

    “是。”入医答应下来,却并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事?”

    “陛下说奏折太多批阅不完,让奴婢带了过来给您……”

    长公主叹了口气,让入茶将那些奏折带过来,细细批阅。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方瑾枝头也不回地说:“说了不要你帮忙!我要亲自钓鱼给三哥哥!”

    “我不吃鱼。”

    方瑾枝愣了一下,惊讶地转过头去。陆无砚裹着极厚的裘衣站在她身后,正望着她。

    “三哥哥……”

    手中的鱼竿忽然动了一下,方瑾枝惊呼:“三哥哥一过来,小鱼儿就上钩啦!”

    她来不及和陆无砚说话,使劲拽着手里的鱼竿。一条鲜红的小鲤鱼被她扯出来,正在鱼竿那一头拼命挣扎呢。

    “鱼缸!鱼缸!”方瑾枝大喊。

    阿星和阿月急忙捧着鱼缸过去,又帮她拉着鱼竿,将那一尾小鱼儿放在青瓷点金的鱼缸里。

    方瑾枝蹲在鱼缸边儿,看着那一条不到她小手掌长的小鱼儿在青瓷鱼缸里游来游去,“嘿嘿”傻笑着。

    陆无砚好奇地蹲在她身边,她笑着望着鱼,他却目光温柔地望着她。

    “这么开心?”陆无砚探手摸了一下方瑾枝的脸颊,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冰凉冰凉的。

    “嗯!”方瑾枝重重点头,“三哥哥,这鱼不是给你吃的,是送给你放在鱼缸里养着的!三哥哥无聊的时候看看小鱼儿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就不会无聊啦!”

    “所以你最近天天下午跑到这里来钓鱼就是为了送给我解闷?”

    “是呀!可是一直都钓不上来,早知道三哥哥一靠近池塘就可以把鱼儿钓上来,早就求着三哥哥过来‘镇压’啦!”

    “是我不好,最近几天都陪着母亲,没来看你。谢谢你的鱼。”

    方瑾枝拼命摇头,“陪母亲才是大事呀!瑾枝不用三哥哥陪着的!唔……只是可惜才钓上来一条鱼。三哥哥你等会儿再走,继续在这儿‘镇压’着,我再去钓一条和它作伴!”

    方瑾枝说着就起身去拿鱼竿,可是这一次陆无砚的“镇压”并没有什么作用。她抬着小臂举着鱼竿好半天都没动静。

    “三哥哥你别急,再‘镇压’一会会儿就好!”

    她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池面,连一阵风吹过,将她的兜帽吹落都没有发现。

    陆无砚将兜帽替她戴好,有些心疼地说:“我帮你?”

    方瑾枝皱着眉,有些犹豫地说:“我亲手钓上来的小鱼儿送给三哥哥才有诚意。哪能用你钓的鱼再送给你……”

    “可是你已经钓上来一条送给我了,就让我抓一条和它作伴吧。”

    “那、那好吧……”方瑾枝嘟着嘴,将手里的鱼竿递给陆无砚。

    陆无砚接了她递过来的鱼竿只是随手放在一旁,吩咐入烹:“去拿鱼食和鱼兜。”

    方瑾枝眨眨眼,不是钓鱼吗?

    不多时,入烹就将鱼食和鱼兜带了过来。陆无砚将装满鱼食的黑瓷小碗递给方瑾枝,道:“来,喂鱼。”

    “哦……”方瑾枝白嫩的小手抓了一把鱼食,撒在近处的池水里。

    “没有鱼呀。”方瑾枝话音刚落,就猛地睁大眼睛,惊愕地望着一条又一条红鲤鱼涌过来,并且数量越来越多,很快就鲜红一大片覆盖了近处的池面,争相抢夺着鱼食。

    “不抢、不抢,还有呢!”方瑾枝忙又接连抓了好几捧鱼食撒在池子里。鱼食还没有落下,红鲤鱼们高高跃起,在冬日傍晚的余晖里划过一道道弯弯的弧度。

    “好、好多鱼……”

    陆无砚侧首望着她惊喜的样子,不由抿了一下唇。他从入烹手里拿过鱼兜,随意一捞,捞出一兜活蹦乱跳的红鲤鱼。

    “来挑一条。”陆无砚将鱼兜稍微靠近方瑾枝一些。

    “就它!”方瑾枝指着其中最大的一条。

    陆无砚含笑问:“确定了?”

    “唔……”方瑾枝看了眼鱼缸里的那一条小鱼儿。她摇了摇头,“不不不,它太大了,会欺负小鱼的!要……要那一条!”

    方瑾枝手指头一指,指向鱼兜里最小的一尾鱼。

    “好。”陆无砚将鱼兜递给入烹。入烹急忙用一个很小的鱼兜将方瑾枝说的那条小鲤鱼捞出来,放在鱼缸里。两条小鱼儿在圆圆的青瓷鱼缸里,优哉游哉地转了两圈。

    陆无砚望着这两条鱼,说:“谢谢瑾枝的礼物。”

    下一刻,他就听见“砰”的一声落水声。

    “瑾枝!”

    陆无砚一惊,急忙大步跨向池塘,看见方瑾枝整个人落在水里。她双手抓着池子边儿,一双大眼睛里掺杂了几许惊慌。

    幸好池子边儿的水并不深。

    “把手给我。”陆无砚抓着她的手,将她拉上来。顾不得她一身脏水,将她抱在怀里,大步走向垂鞘院。

    阿星回去给她找干净的衣服,阿月抱着鱼缸,和入烹一起小跑着追上去。

    陆无砚直接将她抱进净室,将她放在长椅上。“瑾枝,吓着了?”

    方瑾枝摇了摇头,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脸。

    陆无砚忙将她的手拿开,仔细查看着。她的脸颊宛若白瓷般光滑细腻,并不见任何伤口。陆无砚仍旧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疼吗?是不是磕着碰着了?”

    方瑾枝摇摇头,说:“刚刚有鱼亲我的脸,就是这里!好滑好滑啊……还……痒!”

    陆无砚一愣,过了好半天才有些无奈地问:“是不是冷了?”

    “不冷,那水是温的!”方瑾枝没撒谎,那池子里的水本来就是温泉水,所以才不会结冰。可是纵使水是温的,外头也是冷的。陆无砚还是担心她着凉。

    “去洗个澡,把自己拾弄干净了。”陆无砚有些嫌弃地从她的肩膀扯下来一根绿油油的水草。

    “哦……”方瑾枝从长椅上蹦下来,低着头往屏风后。陆无砚起身,他走出净室吩咐正好赶过来的入烹进去伺候。他自己则是去了另外一间净室洗了个澡,又从头到尾换了身干净衣服。

    等到他收拾整齐,方瑾枝还没出来。他便在阁楼一楼的正厅里席地而坐,在身前摆一张矮桌,他一边左手跟右手下棋,一边等方瑾枝。

    等他下完了一盘棋,方瑾枝才光着一双粉嘟嘟的小脚丫跑进来。

    “鱼,我的鱼呢!”

    陆无砚指了指窗口的高脚桌。

    方瑾枝急忙过去,踮着脚望上看。可是她真的太矮了……

    跟进来的入烹忙搬了一把玫瑰小椅,让她踩着。

    “我的鱼真好看!我抓的比三哥哥抓的好看!”方瑾枝开心地笑。

    陆无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凝望着她,笑道:“我怎么看这两条鱼长得一样,根本分不清。”

    “怎么会!根本不一样!三哥哥你看,我抓的那一条尾巴尖有一条浅浅的黑纹,而你抓的那条……”方瑾枝转过头来望向陆无砚。

    她愣了一下,气鼓鼓地说:“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没看鱼!”

    “记住了,瑾枝抓的那一条鱼尾巴尖儿上有黑纹。”陆无砚笑着将她抱起来,抱到矮桌对面。

    “瑾枝很久没陪我下棋了。”

    “好,我陪三哥哥下棋!”方瑾枝将棋面收拾好了,她用白子,陆无砚用黑子。两个人开始下棋。

    方瑾枝黑亮的眸子转了一圈,她“咦”了一声,惊奇地说:“三哥哥,他们都说你从来不去学堂读书。那你是跟谁学会下棋的?唔,还有插花、点茶、雕刻、吹埙奏琴、古玩鉴赏……三哥哥的字也可漂亮可漂亮啦!还知道好多事儿……”

    方瑾枝掰着自己的手指头数着自己知道的,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陆无砚,说:“三哥哥都是自学的吗?唔,可真厉害,瑾枝就不会自学,非得有人教不可……”

    “不全是自学。”

    “哇,那教三哥哥的人肯定可厉害啦!”方瑾枝悄悄打量着陆无砚的脸色。

    “想学什么就直说。”陆无砚将手中的黑子落下。

    方瑾枝嘟囔一声:“又被看穿了……”

    她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有些泄气地将手里的白子放下。

    陆无砚抬头,望着坐在对面的她。她低着小脑袋,从陆无砚的角度,可以看见她浓密的睫毛投下两弯月牙阴影,一颤一颤的。

    方瑾枝忽然眸光一亮,抬起头来。

    陆无砚及时垂眉别开眼,免得她又要蹦出一句“三哥哥你在看我,根本没有看棋!”

    方瑾枝跑过来,拉着陆无砚的袖子,一双潋水明眸望着他,说:“所以说……我想学什么,三哥哥都会教我吗?是的吗?是这样的吗?真是这样的吗?”

    青砖路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皑雪,这还是不久前刚打扫过的。昨夜的雪虐风饕过后,今儿个上午又纷纷扬扬飘了半日的雪,此时方歇了。本是红砖青瓦、草木林立的景,如今全被白色吞了小半口。

    两位妇人沿着高墙并排走在青砖小路上。外侧的妇人怀中抱着两捆绸缎,里侧的妇人怀中抱着的却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全身用一件霜色斗篷裹着。那斗篷虽是半旧的,却做工精致,没什么绣纹装饰,只用石青色的华缎滚了边儿。素雅得很。

    方瑾枝搂着卫妈妈的脖子,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使劲儿睁大了眼睛盯着空中。她漆黑的眸子随着细小的雪沫滑动了一下,然后急忙抬手,白皙的小手从袖子里钻出来,露出手腕上用红绳系着的一个纯金小铃,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来。她扯过宽大的兜帽遮了丱发,奶声奶气地说:“唔,雪没停,还下着呢!”

    可卫妈妈和吴妈妈谁也没接她的话,两个人正小声埋怨着、争执着。

    方瑾枝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将脸贴在卫妈妈的肩上,去听她们两个这几日总是重复来重复去的话。

    “地上滑,你可得小心着点,别摔了手里的料子。”卫妈妈如往常一样絮叨。

    另一边的吴妈妈却翻了白眼,“不过是平常的两块菱锦罢了,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要多少有多少。再瞧瞧这颜色,一块鸭卵青的,一块蓝灰的,简直就是别人挑拣剩下的。咱们姑娘才几岁,留下两块颜色这么暗沉的料子!”

    “咱们姑娘身上有重孝,哪能穿大红大绿的。”卫妈妈一边小声劝着,一边四处打量,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吴妈妈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始说:“我瞧着那块妆花缎可适合咱们姑娘,浅浅的丁香色,很趁咱们姑娘的脸色。又不是大红的忌讳色。再说了,老夫人的寿辰赶巧是年三十,双喜临门的节骨眼,咱们姑娘就算是带着孝,也不能穿一身素服呐!”

    卫妈妈说不过她,只是胡乱劝着:“行啦,行啦,别说啦。这里是国公府,又不是咱们家里……”

    吴妈妈早看不惯卫妈妈满口的“行啦,行啦”,本来就强压着的憋屈就全涌了上来。“国公府怎么了?那也是咱们姑娘的外祖父家!”

    吴妈妈声音拔高,引得前头垂花门那边扫雪的两位妇人抬头望了一眼。卫妈妈心头一跳,忙小声嘱咐:“别说啦,别说啦。再叫人听了去,说咱们不知好歹……”

    好在吴妈妈勉强住了口。

    直到穿过了垂花门,卫妈妈又开始絮叨起来。“咱们在家里的时候鲜衣美食样样丰裕,可脱不了商贾之家的名。高门大户都瞧不上行商的,何况是这国公府了。再说了,咱们夫人只不过是国公府里庶出的女儿,如今能收留咱们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

    “砰”的一声钝响,吴妈妈竟是直接摔了怀里的两捆料子。骇得卫妈妈抱紧怀里的方瑾枝,方瑾枝腰背被她勒得都有些疼了。

    “你这是做什么呦!这料子再不好也是赏下来的,快捡起来,别叫人看见了!”卫妈妈急说。

    吴妈妈已经忍了六七日了。她在方家的时候是顶体面的妈妈,可是到了这国公府却处处看别人脸色。这里的奴才个个明里来暗里去地欺负人,甚至有人说她是“铜臭坑里爬出来的老妪”。

    “商贾之家怎么了?合着他温国公府上上下下不用花银子?一边看不起咱们,一边收了咱们家的铺子!”一提到铺子,吴妈妈更气了,“什么叫做‘能收留咱们姑娘已是天大的恩德’?有本事不要方家的铺子!那才叫收留!足足二十二家铺子!十一个庄子!四处府邸!全霸占啦!我看呦,就是盯上了咱们方家的家产,欺我方家没人了!”

    吴妈妈说到愤怒时,眼圈都红了一层。她虽性子莽撞,人也不够圆滑。可毕竟上数三代都是方家的忠仆。

    “别嚷,别嚷啊!”卫妈妈急得跺脚,“回去再说,回去再说成不成呐?”

    吴妈妈最不爱看卫妈妈窝囊的样子。她也知道自己过火了,又怕老泪掉出来,抹不开脸。直接转身往回跑。

    “这……”卫妈妈立在原地,瞅着吴妈妈跑远的背影,不知怎么办好。她拍了拍方瑾枝的背,低低劝慰:“没事儿,咱们姑娘不怕。”

    方瑾枝并不怕。

    吴妈妈的脾气一向不好,尤其是方家只剩方瑾枝一个主子之后,她的脾气就更不好了。

    方瑾枝趴在卫妈妈的怀里,静静看着地上的两块被雪泥染脏的菱锦。她刚刚还在筹划着用这两块料子做些什么好呢,真是可惜了。“先把那两块菱锦捡起来吧。”

    “诶!诶!”卫妈妈这才反应过来,她将怀里的方瑾枝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捡起了那两捆菱锦。菱锦外面一层都弄脏了,而且卫妈妈的衣襟和双手也都染上了雪泥,没法再抱着方瑾枝了。

    卫妈妈四处张望,这里离回去还有一段距离呢。若是平常,方瑾枝倒是可以自己走路。可如今她大病初愈,又天寒地冻,满地积雪的,卫妈妈哪里敢让她自己走路,一旦摔着了可不好。更重要的是倘若让旁人看了去,更是不像话。

    瞧着卫妈妈揪着个眉头的样子,方瑾枝知道她又没主意了,便说:“不急,你先把这两捆菱锦抱回去,一会儿再来接我。”

    她又加了一句:“弄脏的那一面贴着身,别让人看出来。”

    这话说完了,方瑾枝自己都觉得好笑。如今她竟沦落到不如两捆料子重要了。

    “好,老奴一会儿就回来。姑娘您别乱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