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书 > 得天独厚[重生] > 7.第 7 章

7.第 7 章

眼看书 www.yankanshu.so,最快更新得天独厚[重生] !

    凭什么要收你为徒?为什么要带着累赘如你?

    少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他该说什么?说可以当诱饵替你吸引敌人的注意?恐怕没有他,浮屠最后也能全身而退。说可以替你包扎伤口、服侍打理?希望为奴为仆跟在浮屠身边的人应该如过江之鲫。能给你无上力量、金钱权势?这些他现在都没有,说出来只会被人当做笑料。

    两个问题,他竟一个也答不上来。

    浮屠像白天一样视若无睹地绕过了他,向外走去,没有人敢拦下他。小白转头小心窥伺少年,见他脸色苍白如雪,眼底黯淡无光,仿佛溺水之人失去了最后一根浮木。

    浮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少年突然一晃,向前倒下。小白连忙接住人送回屋内床上。

    闻九州上前看了看情况。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一部分包扎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好在情况并不严重,于是他对小白道:“没事,这里有我,你去门口等着浮兄。”

    小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屋门关上后,闻九州替少年小心褪下衣物,重新包扎身上崩裂的伤口。他身上在逃亡中导致的新伤并不多,更多是未愈的旧伤和陈年的疤痕。那些痕迹有的像烫伤,有的像鞭伤,有些像刀割斧劈,有些像兽口蛇牙,还有更多难以分辨。它们层层叠叠遍布在少年身上,狰狞诡异,不像一张人皮,而更像什么鬼怪野兽。

    不知道少年带着这层黑暗腐烂的内里支撑了多少年,才能像如今这样,若无其事、完美无缺地将其藏在一脸坚韧下,若非是他,几乎无人发现。

    难怪他对初见时近乎发狂的浮屠毫不畏惧。难怪他面对追杀也没有慌乱崩溃。难怪他能在数九寒天中熬到现在。相比这些酷刑,死又算得了什么。

    闻九州面对着这些耸人听闻的伤痕也依然冷静,妥善地料理好每一道伤势,最后替少年掩上薄被,起身走开,不多时又坐回到床边:“疼的睡不着就别硬睡了,起来喝点粥。”

    话音刚落,本该昏迷沉睡的少年竟然睁开眼,定定看着对方,眼中无一丝混沌,清醒无比。闻九州脸上还是一片从容,看他睁眼,就熟练地喂来一勺热粥。

    少年撇开头,拒绝了那勺粥,哑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醒的?”

    闻九州心累地叹了口气,自己吃下那口粥,又重新舀了一勺喂过去。果然这次少年没有再拒绝,饿急一样了嚼都不嚼就咽了下去,差点被口水呛到。

    闻九州用看后辈的眼神看着他:“你从来没有昏迷过。好歹看过几年病,这点还是瞒不过我的。”

    少年从未昏迷过,他时刻戒备着身边一切动静,稍有风吹草动都准备着再次逃亡,所以马车里闻九州没担心过他会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揭穿他。

    少年闻言顿了顿,似乎有些惊讶:“您……不讨厌我这样吗?”

    闻九州一边喂食,一边仿佛真将他当成了一个顽劣的后辈般絮叨道:“你怎么样?你对我尊敬有礼,对浮屠哀而不鄙,不为伤害谁,只为自保,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小白要是有你一半聪明,我能省下十之八九的心。”

    少年静了一会儿,仿佛被他说的哑口无言。闻九州继续道:“既然你没有昏迷,应该也听到了,这段时间可以住在我这里,客舍主人已经去了别处,没人知道你们是谁。我看浮兄暂时不会走,若真想跟随他,就该先养好自己的伤。”

    少年睫毛颤了颤,低声道:“多谢先生相救,晚辈会保重自己,若来日还能活着……”

    闻九州打断道:“我救你不为你的报答,来日如何,来日再说。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唔,等你好点儿,让小白晚上带你出去看看,白天有点麻烦,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喂,少年乖乖配合着,一碗粥很快见底。闻九州站起身,正要离开之时,少年突然出声道:“您不在乎我是谁吗?”

    闻九州闻言像一个真正的长者那样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温和道:“猜得到,但不重要。过去的就过去了,从今往后,你不是谁的弃子,也不会拖累谁。浮兄本性纯善,只是说话不大好听,未必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一个普通的“祭品”绝对不可能无端遭受这么多酷刑折磨,正如一个普通的逃奴没资格令贵族不惜出动黑甲卫追捕。只有从小被家族当做弃子送进宫中的孩子,身无所依,形同奴隶,又为家族所逼不能求死,在当今残暴的天子手下见识过最深的黑暗,才能炼出这样坚若磐石的心志。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门最后一次被人合上,屋里恢复了一片宁静,烛火在不远处的木桌上悠悠跳动,偶然发出噼啪一声灯花爆响。月色从窗外温柔地淌进来,似雪似霰,因为屋里充足的暖气,而一点都不显得冰冷。

    少年慢慢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头顶黑沉的木梁。没有了坚韧、哀求、偏执和种种人前的光亮,那双眼中无惧无怖,无悲无喜,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黑。

    闻九州真的猜出他的全部身份了吗?恐怕未必……浮屠更不必说。他已经摸透了这人看似冰冷、实则不通人情的性子,动摇对方,只在须臾之间。

    浮屠没有走远。出来后,他才发觉四周一片静谧,月光照在地面的积雪上荧荧发亮,映亮了客舍外交错纵横的阡陌。道道土埂将干枯闲置的冬田分割成零碎的许多片,一直蔓延到对面很远的另一片屋舍外。

    安乐镇地如其名,这里的村民朴实安乐,每天牢牢遵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老规矩,早早就关门回家休息,除非在特定的节日才会夜行欢庆,不像修士的世界里不分日夜。

    原本想探看消息的心思渐渐在夜色里淡了下去。浮屠沿着来时的大路默默走了一会儿,在又经过一户人家时,屋顶上猝不及防飞下一个东西,不偏不倚朝他脸上砸来。

    他刚想躲过,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伸手接住了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个酒壶?

    浓郁的酒香从壶中喷薄而出,勾得人蠢蠢欲动,他从前也品过不少灵酒珍酿,除了没有灵力,这酒也算得上佳酿,是谁把它扔到他头上?

    这时一道声音从屋顶上上传来:“老远就看你一路晃荡。我辈男儿,有什么事解决不了,需要如此烦忧!”

    浮屠闻言一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拍开泥封大口饮了起来。辛辣的液体猛然涌进喉间,一路向下,带来一连串火烧般滚烫刺激的滋味。久违的醉意冲头而上,他一边听着屋顶上素不相识的大汉扣瓦长歌,一边任思绪飞流。

    两天前的这时,他还在九浮宫中闭关冲击大乘境壁垒。他生性不爱和人亲近,宫里常年只有洒扫接待的傀儡,唯有秋师杀时不时来看他,饶是如此,想进他门下的人依然如过江之鲫。凭着从小无人能及的修道天赋和强大的修为,天辰轩对他敬若神明,灵宝功法,天材地宝不一而足,哪怕是倾尽全宗之力炼出的修真界第一件后天造化,也要先献予他过目。

    回头再看,所有的吹捧尊崇都是虚情假意。转眼间改天换日,百年修道一朝成空,哪怕他表面毫无表现,心里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

    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无所顾忌的大乘期强者,修为全无,对这个陌生的世界一无所知,附近又有强敌环伺,身周暗流汹涌。该何去何从?连他自己也在茫然,他叫少年自省,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害怕牵累别人?

    重新来过,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等他回去时,修真界又过了多少年?不算天辰轩那些人,昔日的挚友还在几人?

    大汉歌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前路茫茫,不过是尽力而为,他又不惧独行!只是害怕……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