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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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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信大厦楼高238米,建筑面积十多万平方米,是座集金融、商务、休闲于一体的大型公共建筑。

    所谓“西餐厅”,恰是大厦裙楼的物业之一。

    因为新聘请了法国蓝带主厨,这里的料理水准平突飞猛进,最近生意一直很火爆,不提前预约根本订不到。

    周唯怡很少跟风,被人在耳边说出了茧子也懒得来凑这个热闹,只是因为前天正好在楼上面试,才下决心提前订座。

    结果却被张任意外截胡。

    对她个人而言,其实在哪里、吃什么都一样,只要健康美味就行;然而,对于其他期待已久的人来说,就没这么容易看开了。

    “契约精神,你懂吗?要有契约精神。”

    周唯怡被戳着鼻子骂,倒也不气不恼,而是慢悠悠地反驳道:“我请你吃过饭,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什么叫‘换了个地方’?广场喷泉!三明治!打发叫花子呢?”

    “我看你吃得挺开心的。”

    “那是苦中作乐!强颜欢笑都看不出来?亏我大人有大量,还不计前嫌地帮你审合同……尽是些法律常识错误,破绽百出、逻辑混乱,几乎完全重写了一遍!”

    方此时,服务生端着托盘前来送餐,打断了男人喋喋不休的抱怨。

    这儿原本就位于餐厅角落,外侧又有流苏帘遮挡,服务生并未发觉异样,小心翼翼地放下东西,很快便转身离开。

    如果只看那套定制西装和油光光的大背头,坐在周唯怡对面的俨然是位青年才俊——熟悉他的人却知道,外貌具有欺骗性,要透过现象才能触及本质——任何人,哪怕具备一丁点青年才俊的素质,恐怕都不会自称为“小甜甜”。

    正因如此,周唯怡对他也毫不客气:“田云飞,你先回答我,合同改过之后还有没有毛病?”

    “当然没毛病。”

    涉及自身专业领域,名叫田云飞的青年显得很有信心。

    周唯怡追问:“单方解除条件?通知期限?总不可能毫无漏洞吧?”

    “拜托,我可是JK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皱眉:“你们律师难道不制造陷阱吗?像程序员后门什么的,为日后留条退路。”

    “没本事的才瞻前顾后,”田云飞高抬下巴,“像我这种,根本就没有必要。”

    最后的希望破灭,周唯怡缓缓趴在桌面上,两眼发直,口中呢喃:“完,蛋,了。”

    见此情形,对方反倒来了兴致:“怎么回事?刚报到就讨论劳动合同,难道你又要被炒鱿鱼了?”

    面对那幸灾乐祸的小眼神,周唯怡不得不郁闷地介绍了张任,以及在她看来毫无意义、充满风险的操盘建议。

    一番叙述完毕,田云飞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这土豪是什么意思?逼良为娼吗?”

    “我觉得他不像一般土豪那么简单,”回顾整个下套的过程,周唯怡摇摇头,“DCG只是第一步,后面的事情怕是没完。”

    两个老友默契十足地对视片刻,都没说话,直到另一个人也点头承认:“……肯定没完!”

    同为NJ大学的高材生,田云飞对刚刚经办的合同记忆犹新,几乎能说出其中每一项的内容。两人进餐的同时,将条款逐条过滤,得出的结论却与他最初的观点一致。

    “你先别慌,”意识到问题严重,年轻律师不再玩笑,“瑞信集团的内&幕很多,我找人打听打听,兴许能知道这位张公子是什么想法。”

    见周唯怡抱拳作揖,他连忙补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熬过一个月——之后管他杀人放火,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也想啊,可这不是已经怼上了吗?”

    田云飞皱眉:“或者你就别干投融资了,水太深、风险太大,刚解决完华辰,又来一个瑞信。跟我一起当律师吧,先从助理做起,工资不比当总裁秘书少。”

    周唯怡苦笑:“我离开美国的时候,确实没想到国内环境这么差,但你要我就此放弃,也是不可能的。”

    他叹气:“罢了,担心也没用,实在不行再让我养你。”

    “别介!”周唯怡假装受到惊吓,“你男朋友那么大块儿,听到这话还不把我给劈了?”

    青年律师低下头,笑得像小姑娘一样羞涩。

    在她的坚持下,两人没有再就张任的事情进行讨论,而是聊起田云飞和男朋友的相处日常,以及周唯怡搬家后的种种琐事。

    生活总是充满苟且与隐忍,如果学不会坚强面对,至少要让自己想办法转移注意力。

    JK律师事务所位于瑞信大厦隔壁,他们饭后走出餐厅,不一会儿便来到路口告别。正午阳光下,春&色正好,路边行道树长出枝丫,嫩绿的叶芽努力挣扎着冒头;繁忙马路上,车来车往,洒水桩喷洒甘露滋润万物,在空气中勾勒出彩虹的印记。

    田云飞扣好袖扣,再次确认:“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去?哥们练过,教训一两个小流氓还是可以的。”

    周唯怡大笑道:“我想好啦,他不认错我就不开门,家里就那么点吃的,最后饿也能把他饿服帖。”

    律师假装很担心:“这涉嫌非法拘禁罪吧?”

    “小偷被饿死了,难道还要追究失主的责任?”

    “啧啧,”田云飞有感而发,“……真不愧是最毒妇人心。”

    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又是一阵肆意欢笑,有风从脸颊边拂过,带来人声、暖意和些许温润的气息。原本烦躁的情绪被安抚,惶恐与无助让位于安定莫名,真实的归属感令人心生愉悦。

    尽管嘴上不承认,但周唯怡十分明白,这份友情对于自己,远比她付出的要多。

    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的情绪,田云飞刻意出声提醒:“记得周末来我家吃饭,我奶奶很惦记你。”

    周唯怡点点头,算作应允。

    两人最后在路口挥手作别,分别回到相邻的钢筋水泥建筑物里,继续接下来半天的工作。

    上班时间已到,电梯里都是些外出归来的白领,神态或兴奋或疲惫,各自沉醉。周唯怡站在角落里,看着眼前的众人,猜测他们刚才经历的事情,发现心态已经彻底平静。

    轿梯清空,其他白领已经回到各自的楼层,电子屏显示的数字还在不断跳跃,带领周唯怡继续向上。

    最后,她听见清脆的铃声响起,看着一尘不染的轿门向两侧缓缓拉开,就像舞台上厚重的帷幕,揭示着崭新场景的到来。

    格子间里井井有条,人们各自低头忙碌,HR经理没有出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周唯怡松了口气,暗自庆幸这次迟到很成功,至少没有被抓现行。

    前台小姑娘硬邦邦地站在那里,试图冲她打招呼,嘴唇蠕动一下,却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小姑娘的表情再度僵硬,两只眼睛平视前方,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点。”

    周唯怡低声道歉,心虚地低下头来,装模作样地掏出眼镜,单手扶着戴上。

    小姑娘依然没有说话,像个牵线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有关节在微微颤抖。

    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周唯怡往前走了两步,再度回头,却见整个办公室都像笼罩在低气压里:每个人都忙碌着,却明显丧失了活力,按部就班的动作透露出某种含义,隐隐暗示着不祥的讯息。

    她皱起眉头,心思有所迟疑,却依靠惯性驱使自己前进,继续走向最东南角的总裁办公室。

    脚印。

    模模糊糊的脚印。

    踩在暗红色的羊毛地毯上,显得很刺眼睛。

    作为一家以资本彰显实力的投资公司,瑞信的办公环境向来干净,处处证明自己卓越的管理水平和经营能力。

    出现在总裁办公室门口的脚印,简直像个拙劣的玩笑,散发着说不出的怪异感——随着地毯越来越接近东南角,脚印也越来越清晰,所指方向竟然直通向那扇厚重的大门!

    正当她目瞪口呆之际,门背后的铰链松开,令幽暗的阴影逐渐扩张,形成一丝夹角和空间,被无声无息的恐惧占据。

    很快,那阴影面积越来越大,就像遮天蔽日的乌云,越来越不可抗拒。

    “周秘书,你好呀。”

    颀长身影档住全部光亮,张任将手撑在门板上,肩膀微微前倾,制造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拖着步子,指尖掠过墙壁,就像张开双翼的恶魔,带动来自地狱的冷风:“怎么能迟到呢?”

    见对方没有回应,男人脚步交替,继续走上前来,模仿着猫科动物狩猎的节奏,始终保持舒缓和镇定,充满了大局在握的信心。

    “知不知道我在等你,嗯?”

    从后向前握住她肩膀,男人侧首说道,放肆地用唇齿吐纳气息,将那珠玉般的耳垂染得通红。

    周唯怡站定原地,身体绷得死紧,用力咬住牙根,却依然忍不住阵阵战栗。

    绕着她走了一圈,张任很是得意,他感觉自己胸口升腾出一股热气,沸腾着即将满溢:“你也会怕?你怕什么?你不是很厉害吗?发什么抖啊?”

    想到自己艰辛的“越狱”过程,他越来越冒火,终于忍不住推了对方一把:“说呀,有种你说话呀!”

    这一推不打紧,推得周唯怡竟坐在地上,拍腿大笑起来。

    只见女人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流下眼泪,丝毫形象也不顾,像个东北大婶似的用拳头捶地,却依然无法控制自己。

    张任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试图上前捂住她的嘴,依然无法压抑那可怕的笑声——声音已经足够清晰,很快就会引起办公室里其他人的注意——到时候大家都会发现,瑞信总裁竟活活逼疯了他的秘书。

    于是只好连拖带拽地将人拉到门板背后,藏在隔音效果良好的总裁办公室里,任由她像个疯子一样笑出眼泪、笑出口水。

    尼玛,张任用裤腿擦了擦手,真是恶心。

    设计好的恐吓行动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就连始作俑者也无计可施,只能站在原地发呆。

    直到周唯怡彻底笑过瘾了,方才指着张任,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快去照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