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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沾唇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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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王拍拍她的脑袋,嘴角衔着笑意向门外走去。

    踅身看看她,她始终低着头,耳朵尖尖泛着抹红,坐在那里蜷着两膝,满满人畜无害的姿态。

    讨厌她么?

    并不。

    他甚至不想再见到她伤心害怕的模样,去宫里捞她出来不全是为了她所谓的价值,那些若有似无的情绪一再左右他的判断力。

    走出小院,裴若倾沿着曲折小径穿过竹林,不长不短的一条路,脑海里竟都是澹台云卷的身影。

    他面上不显,内心里却有轻微的烦躁,天幕里云翳低垂,映衬着人的心境。竹影瑟瑟,蜻蜓飞得极低,一场风雨说来便要来了。

    等这场雨过后,沁凉的秋意会更加明显。

    今日是月见帝姬的忌日,伤心人勾起伤怀事,裴若倾拜祭完,独自拎着一壶酒上了小湖对岸,八角重檐亭在雨雾里若隐若现,他身上沾了湿气,落拓坐于亭中。

    月见惨死近十年,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不急,大晋迟早是囊中之物,先从夏侯锦开始。他不是能耐么,边境三城你拿下又如何?不思乘胜追击,却只为换回一个女子,注定难成气候。

    澹台云卷——

    裴若倾捏紧了柳叶纹瓷杯,越捏越紧,直到“砰”的一声碎了,便直接将酒罐提起仰脖子饮尽,胸前衣襟尽湿了,心中仍旧不快活。

    不知是清醒还是醉着,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女子翩翩进得亭来,她收起伞,抬眸漾出一抹笑意,赫然便是月见帝姬。

    “给殿下请安。”月见侧过身福了福,如雾的纱衣在风里轻轻飘动。

    她在他身畔坐下,小鸟依人般靠近他,一把嗓音软得没有了骨头,“殿下,怎的喝这样多的酒水?”

    “你是何人。”

    “小女乐容... ...”她轻声轻气地说,如烟如水的眸子痴痴望住身畔人。

    裴若倾站起身,四下扫了眼,章路瞧着不对忙不迭滚进来,“殿下,殿下,这位是大玥的乐容帝姬,是——”他凑到靖王耳边,轻声嘀咕,“乐容帝姬乃是月见帝姬一母同胞的双生姊妹,此番是太后娘娘将乐容帝姬赐给了您... ...”

    “我要她做甚?”

    探究的视线自乐容帝姬面上拂过,倒是一笑,“月见的妹妹,果不其然,眉眼脸型都是极肖似的。”

    章路满脸堆笑,“可不是!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殿下,这个...太后娘娘的意思只是赐进府里,至于是不是给个名分,或侧妃,或侍妾... ...依殿下之见?”

    既然说开了,这是月见帝姬亲妹,又是如此酷似的容貌,侧妃之位怕是跑不掉了。

    原先仅凭大玥风雨飘摇的地位,乐容帝姬想爬上靖王的床难如登天,别说侧妃,便是一个侍妾也难挣到,而今是借了死人的东风了。

    月见帝姬泉下有灵,约莫也宽慰了。

    章路脸上笑纹堆叠,同乐容交换了眼色。

    此事一旦落实,自己再无负担,天知道将她送至太后眼前花费他多少积蓄和人脉来打点,当初只因一时贪财,拖至如今也还称,总算给自己也给了大玥王一个交待。

    靖王于女色一事素来淡泊,大事未成,他却真没有心思想这些。何况这乐容与月见如出一辙的容貌,他一见她便想起月见的惨死,兴致全无。

    “孤给你一次机会,你倘若不是情愿留在王府,孤便放你归去。”裴若倾道。

    乐容起身磕头跪拜下去,柔声细语,“乐容对殿下一见倾心,只要能常伴殿下左右,纵是为奴为婢亦是甘愿!”

    她是话说的好听,心里头图谋的却还是侧妃的位置。

    觑了眼靖王俊美的容颜,王妃自是不敢想,可据她所知靖王殿下身边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自己一来便可独得恩宠,姐姐也算没白死,待到生下个一男半女,还愁地位不稳固?王妃来了也得靠后。

    “殿下?”靖王久久的不言语,她不禁出声提醒。

    章路面上一寒,原是靖王的视线落向自己,他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只听见靖王无甚波澜的声气夹杂在雨声响起,那般凉薄。

    “既是母后所赐,孤也不便推辞。只你既为月见胞妹,何以今时今日以此种面貌出现?”

    靖王走进雨里,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你若同那时栀子树下扑流萤一般有心,便该记着今日是你姐姐的忌日。”

    他的声音叫人如坠冰窟,乐容霎那间瘫坐当地,可是...可是章路并未提醒自己... ...

    章路脸都白了,作势要跟出去,乐容一把扯住了他,“你说我多么多么肖似姐姐,殿下对姐姐如何思念成狂俱是诓骗我的么!?这算什么?连个名分也没有,我算什么?!”

    她一向自负美貌,且同月见几乎一模一样,不想在这位靖王眼中光彩尽失一般,忌日...呵呵,姐姐被揭身份获罪于晋,给他们带来多大的灾难?她什么也不曾为大玥留下,凭什么要她记得她的忌日。

    章路龟缩着脖子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殿下的脾气素来如此,除非哪一日她能讨得殿下欢心了,怕才有几句温言软语。

    照这么下去,乐容怕是再没机会。

    况且殿下对男女之事从来看得淡,府里住着的另一位才是真正能牵动殿下心绪之人,乐容来晚了。可惜了的,当初收的不是那位德晔帝姬的钱财,如此方有成就感不是。

    他联想到德晔帝姬,那边厢乐容也依稀记起那一日陪伴于靖王身边的女子... ...

    小楼嵌在小花园子里,雨声细微,打在檐角铜铃上叮当作响。

    德晔恹恹趴在窗前,落了雨,空气都变得湿润了,眼睫也是湿的。即便靖王提供自己遮风挡雨的所在,他给予的这份庇护却非真心为她。

    是她想错了,他为的从来是大殷,为了他自己,这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她若是一直单相思着他,日后定要吃苦头的。

    原来爱慕一个人这样辛苦,他们之间还有化解不开的仇怨,月见帝姬不能死而复生,他终究厌恶着她。

    德晔两手托腮,神魂游离。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庭院小径的那头传来一阵“啪啪啪”雨点敲打在伞面上的声响,画红被人领着穿庭过院一路来在台阶下。

    甫一见到画红,廊上安静的白猫儿突然尖锐地“喵!”了一嗓子,浑身毛都炸起来了,呼次呼次对着一行人做起进攻的姿势。

    使女讨厌这猫儿,驱赶着它,画红眉间心事重重,身上穿得倒还整齐,可见不曾太受苦,想到能见到帝姬了,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主仆两个多日未见,都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国破家亡,经历了太多太多,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德晔这才知晓画红是被支使到教坊司里做苦役去了,倒同她想的差不多,见她毫发无损便略安心,“你回来我便吃了定心丸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人说话,她们也不理睬我,胡思乱想快得癔症了。”

    “帝姬脖子上是怎么了?脸色也憔悴至此?”

    画红不听她说话,反倒见帝姬左手一个淤青右手一点伤痕的,不由怒从心起,“奴婢还道靖王从善了叫我们团聚,不曾想将您欺负至此——”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德晔忙去擦拭,蹙了眉头说:“这你是真冤枉靖王了,他确实安了颗好心,这些小伤小於痕皆是拜殷帝所赐。”提起这个人她就要来气的,自己也不想多说,略讲了事情经过就含糊着道:“所以过些日子我们就动身去落塞关,等到了那里,到了再见机行事吧。”

    画红轻声说是,眼下这个情况,走一步算一步,幸而她们都活着,已是万幸。

    窗外想起猫儿的叫声,德晔循声望去,画红却浑身一抖,手指探进怀中,甫一触及那物便心惊肉跳。

    她霍的起身,在德晔诧异的目光里关起了门扇,又拉着帝姬进了里间,等到拉起帷帐确定只有她们两个人,她才徐徐舒出一口气,顿了顿,抖着手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这纸包折成了四角,约莫是粉末状的东西在里头,拿在手上只觉毫无重量。

    德晔掂了掂,疑惑在瞬间达到了顶峰,“哪儿来的,这是何物?”

    画红示意她轻一点声,拿回小纸包复揣回怀中,将自己的声音压至最低,这才道:“此物名为‘羊鱼血’,产自西域,沾唇则亡——”

    室内一静。

    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帷幔漏进来的一线光照在德晔鼻梁上,她往前倾身,“你老实告诉我,这□□从何处得来?又要...用在什么人身上?”

    “自然是靖王!”画红毫不迟疑,“殷贼亡我大宁,不共戴天,帝姬只管宽心,此事奴婢必然办得妥妥当当,帝姬不必犯险,呵,他要去落塞关么?先去阎王殿报到吧!”

    不对。

    “你这药究竟何处得来?”

    画红紧张地攥紧了手,“昨日我在井边打水,忽然有人经过将这羊鱼血并一张字条丢在我脚边,我当时还不知道——”

    德晔细细听了,面上神色几度转换,惊疑不定问她,“你是说表兄来了?确定么,他竟然敢来大殷国都?是疯了么,倘或叫裴若倾察觉他的行踪... ...”

    她眼前一黑,连想都不敢想。

    将夏侯锦挫骨扬灰,靖王低沉的嗓音犹在耳边。

    画红却看了看帝姬,叹口气,矮声说与她,“太子殿下自然是放心不下帝姬,若非如此,却来这里做什么?”

    说到关键处,她下意识把声音压下,“按大殷习俗,本月月底是一年一度的彩灯节,这一日照例宵禁将解除,都城街市一整晚的灯火通明。他们嘱咐我,这一日帝姬务必央求靖王带你出门,太子殿下已布置好一切,同帝姬离开。”

    德晔缄默下来,似乎在消化画红带来的信息。

    “... ...那一日我出门便是了,为何还要靖王带我出门。”说着,趁画红不留意,抢来了羊鱼血的纸包捏在手心里,“你预备出门后下毒么?你以为靖王随意便可近身?”

    “倒不如交给我。”

    德晔看着纸包,眼神闪闪烁烁,好在画红看不清,她便道:“我来下毒。他料不到是我,绝不会有所防备。”

    窗外,一抹黑影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