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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沐阳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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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 却说德晔这里,出城后他们一路狂奔, 落了晚不便行路, 但也不敢去投客栈, 就升了火堆找了隐蔽处暂时休息。

    冬日渐近, 夜来风凉, 三个人围坐在火边取暖。

    穆镜从身上取出干粮分给她们,德晔接过来看, 是干巴巴的炊饼, 咬了两口就放下了。

    她抱着膝盖仰脸看天上的星星,传说人死以后会化作星星,不知道哪一颗是父亲, 哪一颗又是母亲?看着看着,不觉入了梦乡,竟然睡得黑甜。

    画红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罩在帝姬身上,皱眉看了会,忽而主动坐到了穆镜身旁。

    穆镜往右边让了让,道:“今晚我守夜, 画红姑娘去睡吧。”

    画红摆手说自己一会子就去, 犹豫着,开口向他扫听起来,“小哥在太子殿下身边多年了吧?不知… …殿下他房里现今有几个妾室,几个通房丫头?”

    这话陡然问出来太过冒昧,画红自己也知道,可是帝姬不关心的事,她不能不找机会搞清楚。

    穆镜摸了摸后勃颈,想了想,却道:“这是德晔帝姬使你来问的?”

    “不是不是,我们帝姬才不在意这些,”一想这么说不对,好像说得帝姬不在意夏侯锦一样,画红急得红了脸,“是我想问的,你要愿意说便说,这个,不强求。”

    又起风了,画红瑟缩了下。

    穆镜垂下眼,把自己的衣服脱了给她披上,回想着道:“我们殿下不是那般极好女色之人,这些年也不过给两个宫女开了脸,就这还是皇后娘娘安排的,等闲并不用她们伺候。认真说起来——”

    他看了眼德晔帝姬,舔了下发干的下唇,“认真来说,确实是有一个侍妾,是殿下十来岁的时候出外打猎捡回去的,皇后娘娘一见便十分不喜,倒也不是因为她上不得台面的身份,你猜是为什么?”

    画红跟听故事似的入了神,火光簇簇映在脸上,衬得那双眸子格外明亮,问道:“为什么呀?”

    穆镜突然觉得她有几分可爱,也不卖关子,声音压得扁扁的道:“这个女孩子,同德晔帝姬有七八分的相似。特别是背影,我白日留意观察了,几乎能够以假乱真。”

    画红想象着两个帝姬出现在自己眼前,顿时觉得不适应,“太子殿下这是何故,况且,难道等我们帝姬过去了,那位也依然在?”

    想起来就替帝姬堵心,日后若成婚了,一个同自己长得差不多的女人是侍妾,那究竟谁才是主子,岂不乱了套?

    “你道是什么缘故,殿下心里记挂着德晔帝姬,因缘巧合下撞见一个相似的,怎么不会放在身边。”

    穆镜这样一说,画红听了深觉有道理,替身就是替身,正主儿都来了,她还不乖乖夹紧尾巴做人?只不过尚不知她是何性情,老天保佑,千万不要作妖才好。

    二人都不曾发现,蜷在一边的德晔帝姬眼睫动了动,须臾,她睁开眼来,悄悄往画红和穆镜那里看了看。

    这两个人,怎么说到表兄房里的事去了?

    画红更是了不得,仿佛她明天就要嫁给夏侯锦一般。这桩事八字都没有一撇… …

    她打了个小喷嚏,也不知道,是不是谁在想自己。

    翌日天明,三人收拾妥当重新上路。

    天空碧蓝如洗,恍若一碰就碎。阳光覆在脑后,清香的草腥味扑面而来,给人以错觉,这不是在逃命,其实是郊游吧。

    边鱼、家鹤、沐阳三城互相之间相去不远,他们快要抵达家鹤的时候,冷不丁穆镜勒住了马,家鹤的城墙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只是那城墙之上——

    德晔在眉骨搭了个凉棚,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觉一震。

    鲜明的旗帜在风中招展不息,仿佛嘲笑他们的愚蠢,万万料不到的,短短一夜之间,家鹤竟是易了主,城墙上挂着的赫然是大殷的旗子!

    她眯起眼睛,望见在城门楼上来回巡逻的士兵皆穿着大殷的兵服,黑甲在阳光下折射出亮光。

    一阵惊心动魄!

    三个人没有犹豫,立马调转马头,穆镜庆幸太子殿下先他们几步,否则也要遭遇这样的场面。

    没办法了,只得绕远路直接前往沐阳,若是安全过了落塞关,往后便真正是大晋的地界,才能放下心来。

    马不停蹄又风餐露宿了两日,这一天,他们终于来在了沐阳城。

    沐阳城果然工事坚固,城楼上晋兵往来穿梭,看着就有安全感。德晔和穆镜被迎进去,受到了沐阳守将田启仁的热情接待。

    要说这田启仁,其实从前是殷人,后来犯了事逃到大晋去,改名换姓又是一条好汉,凭着钻营花银子一路坐到了如今大将军的位置。

    这两天他听闻边鱼家鹤二城都叫那靖王收复了回去,吓得食不下咽,衣带都见了宽,唯恐殷人打上门来,自己这一城的“虾兵蟹将”,恐怕难以抵抗,届时自己的荣华富贵都是如梦泡影,算白奋斗了半辈子。

    世间事,偏生好的不来坏的来。

    入了夜,德晔才爬上床准备就寝,被窝都没捂热,便听见外面惊天动地的喊打喊杀,狂风过境一般。她一哆嗦,急忙套上直裰蹬上靴子冲出门去。

    画红也要去看,被她推回了门里,那边厢穆镜一脚穿鞋子一边跳着脚从门里出来,望见城门的方向火光冲天,大叫一声不好,“殷贼杀来了!”

    “殷贼… …”

    德晔眼里跳着火光,“裴若… …裴允?殷人这么快就打来了?”

    穆镜迅速穿戴好,一把拽住了德晔帝姬,“您这是往哪里去,沐阳守军加起来怕也不足四万人,趁着眼下天黑,我们速速往另外三个城门去,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他们才出了跨院,田启仁便一副被“策反”了的模样长吁短叹跑了过来。

    他才打城门上下来,眼下四个城门都被围住了,他魂不守舍,暗恨殷人本是同胞手足,却连收拾细软让自己逃跑的机会也不留,这般黑更半夜摸过来偷袭,若不是沐阳城防牢靠,换了别的地方,早就被敌人攻进来,他此刻已身首异处。

    “全城都被包围了,奉劝你们省省力气,”田启仁臊眉耷眼的,“还是跟我一起研究研究降书怎样写,更能打动靖王?”

    穆镜心头火起,恨不得抄起大刀直接将这无耻之徒砍了。

    德晔缄默一时,竟是镇定地道:“走,带我去城门看看。还不曾努力,怎么就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她绝对不会同意开城投降的。

    舅舅才过世,若是落塞关三城一下子尽失,这对表兄而言是加倍的打击。失去至亲已经是天底下最大的痛苦,万不该在这种时候雪上加霜。

    风声咆哮,沐阳的风刮在人脸上刀子割一般生生疼。

    天幕里一弯昏黄的下玄月,月下火光冲天,德晔一眼望去,只见到举着火把的殷人聚集在主城门前,星星点点,仿佛无边无际,看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殷军此番号称二十万人,但她估摸着,人数起码砍掉一半才有可信度。

    “沐阳守军,约莫是四万,”德晔转头看田启仁,头发被风吹得扬起,“敌人粮草补给如何是否充盈我们尚不知,但他们有边鱼家鹤做后盾,想来十分可观。我适才问了,沐阳城的粮草至多可坚持两个月,要是再省一点,在这段时间找到补给或等到援军,凭借坚固的城墙,沐阳易守难攻,我们可以支撑更久。”

    她竟分析得条理清晰,穆镜不禁对这位落难的帝姬刮目相看。

    田启仁也被说动了,支支吾吾说道:“帝姬所言、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安排!”他巴不得有人主动揽起大局。

    是人都需要希望,不是她懂得多,是她愿意冷静下来思考。

    德晔重新看向城楼下,也不知为首的是何人,一催战马来到阵前,声音洪亮粗犷,“放下吊桥,速开城门,饶你等不死!”

    喊了一阵,见对面晋人毫无反应,伏宁败兴而归,罗自达精神始终紧绷着,自己要是拿不下沐阳城,非得被看笑话,更要被靖王扒了皮。

    他遂命令小兵前去骂阵。

    “田启仁,沐阳丑鬼!”

    “大晋守将田启仁,假作人,半生殷人半生晋,鼠胆之辈第一人!”

    “年到四十方得子,焉知头顶青青绿草原?”

    “… …”

    德晔在这样肃杀的环境里听到这些话,差点忍不住捂嘴笑,好在忍住了,问穆镜,“你们都是这么骂阵吗?”

    穆镜讪讪的,“我从前骂过一次,无非挑对方守将的短处,戳他脊梁骨,骂得叫他忍不住出来对战。”

    他见德晔帝姬不言语了,忽地道:“帝姬想听怎么骂靖王么?”

    她抿唇,未几,徐徐摇了摇头。

    穆镜却哈哈大笑起来,故意说道:“要骂裴允委实简单,他从前被大殷抛弃才去做的质子,在大晋过得是什么日子,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这些且不提,单他的容貌就够骂上三天三夜了,比娘儿们还白净,哪个男人受得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娘——”

    德晔不堪听下去,“他才不娘。”

    穆镜脸色就变了,德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伸手夺过边上士兵的弓箭,直接瞄准了其中一个骂骂咧咧的小兵。

    她眯着一只眼,余光里,却仿佛看见一抹分外熟悉的人影。

    这人骑在雪白的马上,缓缓靠近了,却与周遭格格不入。他蓦地抬眼,精准望向了她所在的位置,墨色披风在夜雾里翻滚纠缠。

    “德晔。”薄唇动了动,依稀在唤她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