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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月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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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晔脸上一时红一时青白, 她没有主意, 几次三番都挣脱不得,只能拔下头上的簪子,将尖利的那一头对准了汝广王。

    “放我下来, 否则德晔顾全不了殿下的性命!”

    她素来不是个寻常文弱的女子,只是外表具有欺骗性, 汝广王着实意外,倒真站住了脚, 那簪子就抵在他脖子上。

    他耷下眼皮, 嘴角携了丝弧度,“好好好, 我放下你,别动,帝姬切记勿要冲动… …”

    汝广王缓缓放开箍住她的手,德晔便一骨碌跃下地面, 嫌恶地脱下了披在身上的大氅。

    画红也急忙跑了过来,把帝姬拦在自己身后, 太过护主心切, 嗓音都飙到了刺耳尖锐的程度, “放肆!此处乃陛下昔日为太子时所住宫院,尔等安敢贸然闯入——!”

    所有人静了静,太皇太后却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徐徐步出。

    德晔心中一骇,突然发现堂兄太子逸乔装站在汝广王的亲卫里,他也望见她,眉目深远。

    修长的食指比在唇上,“嘘。”

    情势于德晔大大不利,她也不清楚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纵然曾经有些小奸小恶,可从来没有存过害人之心,况且那些都是年幼不懂事时的过往。

    这么多年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敢招惹是非。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生活,也是奢望吗。

    韩氏摆了摆手,眼尖的宫人立时上前为德晔帝姬捡起大氅重新披在身上。

    “这么大的人了,还在耍小性儿,”韩氏笑微微的,一双凤眸歉意地望向汝广王,“德晔这孩子素来如此,汝广王莫要同她一般见识。便… …只当她是个孩子,今后调.教.调.教,就乖觉了。”

    汝广王也笑起来,“娘娘说的是。”看向德晔帝姬,眸中溢满了势在必得的锐气。

    她一瞪他,他的笑意便更深。

    德晔觉得这个人有毛病,大了自己十来岁,尽可以做叔叔做爹爹了,倒想老牛吃嫩草。

    见汝广王同舅母一搭一唱说起话来,她便悄悄向太子逸靠近,横眉道:“堂兄打的好算盘,一步步是要把德晔往死路上逼了,你没有亲妹妹么?你们定好的是我还是‘你的妹妹’,若是后者,这位汝广王能耐大的狠,叫他去啊,杀到大殷宫廷里去,把升平姐姐抢出来成亲,既救出了人,又能结一桩姻缘,还能为堂兄的大业贡献一份力量,实在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的好事。”

    澹台逸被她连珠炮一样的话气了个倒噎,重重一摔袖子,“莫再无理取闹!”

    他往周围扫了扫,面向另一边,却压低声气说:“升平的事,我自会料理,迟早救出她来,如今大梁帝姬已在前往大殷和亲的路上,汝广王再愣,也不能杀到兰凉去——”

    滞了滞,他重新开口道:“你还想继续给别人增添不必要的负担么?汝广王哪里叫你瞧不上了,正头的王妃之位唾手可得,还待怎样?你莫非真以为自己能坐上大晋皇后的宝座,我告诉你,今日便是韩氏召来了我们,这是什么意思,人家嫌弃你了,赶你走,你还要死皮赖脸赖在这里不成?”

    澹台逸不是没打过这层主意,攀上大晋,没奈何今夕何夕,人家瞧你不上。

    他是养尊处优地长大,一旦见过了夏侯锦对自己轻慢的嘴脸,便不稀罕回头捧他们的臭脚。

    “璇姬怎么死的?”

    德晔忽然问出个不相干的人,澹台逸拢了拢衣领子,轻慢的目光若有似无飘向后殿,“璇姬冒充帝姬,难道罪不至死?”

    咳了一声,“是,她倒生得一副好颜色,我见犹怜,汝广王亦是怜香惜玉的主儿,原先没打算要她性命。只因这璇姬命不好,坚持抗拒于服侍床笫之间,受了些罪,后又不知怎的招惹了汝广王一名爱妾,便割了舌头,我第二日看见她,她已然伏在那妾室门外的庭院里,身上覆满了雪,没了声息… …”

    他说着,回忆起那妾室倚在门栏上娇美艳丽的容貌,禁不住略略出神。

    德晔捂住了嘴,想起璇姬憨然的模样,眼眶发热,“什么样的妾,要割别人的舌头,决定别人的生死。”

    他一脸的莫名,“你便不要管了!自己的事还理不清,管别人做什么!”

    澹台逸忽地降下音量,知道她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便好言相劝起来,“你且随我回去,目下正式的成亲吉日还未曾定下,我给东三军下了帖子,那里得知了消息,总归要来赴宴。好妹妹,你是我的亲妹妹,哥哥可就指着你翻身了,你竟当真不想复国了么?”

    复国。

    德晔蓦地望住澹台逸,红唇微微一颤。

    “想。”她眼睛闪了闪,一抹暗光从眼底划过,“德晔想复国。”

    但不是和你。

    “那便是了!”澹台逸深深地叹息,“汝广王力量毕竟有限,我们需要的始终是东三军的支持,你却不晓得,那楼湛,精明得厉害!不近情理是其次,他却——”

    他看了眼德晔,差点把实话脱口而出。

    当日他风尘仆仆一脸狼狈赶至睦州,靖王的追兵尚在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他几乎肝胆俱裂,这一路,说句九死一生也不为过了。

    原以为楼湛会热情相迎,谁知他一脸的不耐烦,甚至居高临下占据主座,言谈声气里俱是轻视的态度,叫他着实恼恨,却无可奈何。

    他清楚地记得,第二日楼湛负手站在瞭望台上,高处的风吹得衣袍猎猎翻滚。

    他好不容易爬上去找到他,楼湛却静了好一时,仿佛不知他的存在,就在他忍无可忍决意放弃的时候,楼湛忽而侧了侧身。

    澹台逸永远也忘不掉那一瞬从楼湛眼底掠过的奇异光芒,他道:“殿下不辞辛苦赶来睦州,湛亦十分感动。只是,殿下却只有自己一人前来,不见德晔帝姬。”

    楼湛牵了牵唇角,“湛想念德晔帝姬。没有帝姬的允许,湛不会为你出兵。”

    东三军经年累月偏安一隅,几乎不招惹外间,别人也都忽略了他们。澹台逸一早便觉得睦州的人都古里古怪,十分刻板,同外面花花绚烂的世界有鲜明的区别。

    他只是纳罕,楼湛倒是谨守东三军的本分,世代效忠澹台氏。而在他眼中,宁帝谋夺皇位不为正统,德晔帝姬才是他效忠的对象。

    而他果然甘心匍匐在女人脚下么,这般忠心,心心念念?

    除非——

    “他却如何?”

    德晔的声音打断了澹台逸的回想,他敛去眸中思索,换上一副笑面,道:“你不要担心,复国之事,万事都有哥哥在,我们先引来楼湛——你要成亲,他必然出席,到时候万事都有的商量,假使德晔实在不愿意嫁给汝广王… …”

    他使了使眼色,“我们有了东三军,坐拥睦州,汝广王敢硬碰硬么?”

    德晔露出了了然忏悔的表情,低头喏喏道:“是我错了,复国大业,理应将自身置之而度外,德晔却一再只考虑到自己,实在太过任性。”

    说完,掩面欲泣。

    澹台逸心眼多,多看了她两眼,但一时没觉出不妥。心话说她一个女儿家,总得依靠着父兄的,便有异心也翻不出自己手掌。

    “你想清楚便好,自事变以来,为兄奔波各地,操了多少心,唉!”

    德晔拍拍他的肩膀,往后只怕你要更多地操心了。

    画红靠的近,将一切听在耳中,悄没声息拉了把帝姬。德晔回转身靠向她,点了点头。画红便知道了,也就一副接受现实的样子安静下来。

    那边韩氏招手道:“德晔过来,去与你表兄告个别,嗐,他眼下正在伤心难过,也没顾的上你。”

    说完,留心德晔的表情,却见她也不似嫉妒伤神,只是福了福身,带着婢女往后殿去了。

    德晔站在门槛外,宫人掀起厚重的棉帘,一股暖意兜头扑来。

    她自行进去,留画红在外候着。

    帘蔓飘荡,夏侯锦抱住璇姬早已冰凉的身体,微微地发颤。

    连她进来也未察觉。

    她在他身侧蹲下,看了看璇姬惨白的脸,夏侯锦的脸色也是前所未有的灰败。

    “表兄,节哀… …”

    他无动于衷,一行热泪突然从眼中坠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情此景,德晔喉头微微哽咽,她把自己的大氅脱下盖在璇姬身上,仿佛怕她会冷。

    顿了顿,这才说:“我是来辞别的。”

    夏侯锦闻言身形一动,剑眉攒起,“你去何处?”

    她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他看了她一眼,明白了。把璇姬拢了拢,心中一阵锐痛,不觉开口道:“是我自作聪明,害了璇姬。倘或不是她代了你,如今… …”

    “我知道,如今躺在这里的可能是我。”

    德晔鼻头一酸,突然道:“表兄,我会给璇姬报仇的,那个侍妾,我一定让她以命偿命。”

    夏侯锦定了好一时,等反应过来德晔已经走到门边了,“我不是怪你!德晔,你不要去——”他蓦然起身,她却径直掀帘出了门,只余下空气里一丝余香,证明适才并非幻觉。

    夏侯锦低头看璇姬,无力地跪了下去。

    即便身登九五,拥有莫大的权利,主宰他人生死,也换不回璇姬活过来,再对他笑颜如花。

    “璇姬的命是陛下捡回来的,陛下要璇姬做什么,只要是您的意思,璇姬眉头也不会蹙一下。”

    “璇姬走了,您要多保重。璇姬看得出来,德晔帝姬是个善心的姑娘,我初见还道她是个俊致的公子,竟闹了笑话… …您要好好待她。”

    “陛下,璇姬去了。”

    “陛下… …”

    她的声音在脑内反复回响,夏侯锦眼眶湿润,抱着璇姬的尸体却什么也做不了,回天无力,心如刀绞。

    灰白的天空又飘下了雪花,德晔在门外伸手接住。

    雪花才一触及掌心,很快便融成了水。

    想留,留不住。

    “如果不是我,璇姬也不会死,还有,月见。”

    德晔推开画红递来的手帕,只拿手摁了摁眼角,“怪不得舅母厌弃我,裴若倾也为月见生我的气。我弄碎了月见的坠子,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他讨厌我,是应当的。”

    她怀疑自己命数不好,容易累及旁人。

    “帝姬怎么会这样想?”画红心疼她年幼丧父丧母,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难,不是旁人能够左右牵扯。

    … …

    出了皇宫,来到汝广王下榻的行馆。

    好在不知夏侯锦对汝广王说了什么,汝广王竟然规矩起来,只是远远看着德晔,刻意保持了距离。

    晚上用罢晚膳,德晔坐在窗前画画,一时寂寞,就随手涂了两笔。等画完,她定睛一看,那副狭长带笑的眉眼,竟赫然是靖王的模样——

    她想他了么… …

    不想不想!

    她旋即拿笔在宣纸上一重一重掩盖,末了蜷成一团,打开窗,丢了出去。

    “唉哟!”窗外有人经过,被丢了个正着。

    德晔连忙开窗赔不是,却见到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子,描着细细的眉毛,丹凤眼,眼尾很长,把她也打量着。

    “你便是德晔帝姬?”

    德晔点点头,心上一动,“我知道你,你是汝广王的宠妾,你叫月姬。”

    她的目光略过月姬的耳朵,耳垂光溜溜的,明明有耳洞,却居然没有戴坠子… …好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