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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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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取下面具,扣在她脑袋上, 霎时却勾唇一笑, 长眸微睐。

    德晔顶着面具, 怔怔望着眼前这张脸容出神,看着看着,脑袋里嗡嗡作响, 却意识到此时他的出现, 带给她的并非喜悦。

    若有惊喜, 恐怕亦是惊大于喜。

    她挣下被他握住的手腕,两人在木质台阶上站着,阳光照着一角,空气里浮着淡淡金色的尘埃,周遭更显得分外静谧。

    德晔往楼下堂中探看,这一看, 就发现原来那仅有的几桌坐在角落里吃饭的客人也没有了,柜台里的伙计更是消失不见… …

    她再看不出这间客栈有猫腻就是个傻子了。

    视线复回到靖王脸上,他适才的笑意尚有残余,眸子里星星点点溢着些许暖融的柔和之意。最是她青睐的模样,俊致的面容, 只是,他这样… …她不明白他有什么意图,是不是在算计着自己什么。

    因为在他眼中,首先是月见,然后才是指头缝里漏出的一点同情,施舍与自己。

    “怎么呆致致的,不说话。”裴若倾将德晔看住,长指点了点她的鼻尖,“我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德晔说听见了,她把脑袋上的面具拿下来,无处可放,只好自己抱在怀里,他的视线太有压迫感,她垂下了脸,蔫蔫地说:“我不知道,要同你说什么。”

    方才喋喋不休那许多话是跟呆书生说的,可裴若倾便是那书生。

    他可恶,居然骗她!还装崴伤了脚,滑天下之大稽,这样存心作弄她,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难道他们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思及此,德晔才知道自己心里对靖王存着一分怨怼,那天在汝王城,在王府,汝广王带给她的伤害是灭顶的,一生的耻辱,难以抹去,她打从出生便被宠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是后来皇叔夺了江山后才开始走下坡路,可也未曾被一个… …

    仅存的可怜的一点点尊严,都被摧毁了。

    没有家人,没有可依仗的势力,甚至没有能够给予她零星力量和慰藉之人。没有,她什么也没有,惊惶无助,未来是深渊,前进后退都是泥足深陷。

    人生是黑暗没顶,前途无望。绝望。

    如果不是楼湛突然出现,世上早已没有她了。

    何况当日,裴若倾明明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他就在汝王城,大兵压境,但是,大约因为把握住了心尖上的白月光,失而复得的欢喜胜过一切,他对她那一丝怜悯都忘却了。

    她站在他的角度,亦是理解,他不闻不问,是很正常的。

    汝广王说,靖王抢走了他的月姬,他便要拿她抵偿。

    德晔知道,自己隐约亏欠了月见,所以经过这一次,他们的账都两清了罢,谁也不要拿过去说事了,她不会对月见有抱歉的心理,也不敢再对靖王有所奢望。

    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好是她能想象的最美好的结局。

    裴若倾眉心微拢,仿佛找不到着力点,一低头,却发现她眼角晕出红晕,不觉道:“怎么了,我有这么可怕… …你要哭了?”

    德晔深深吐纳一口,再抬头时把腹中那股憋闷之气消化了下去,扬起笑脸道:“谁要哭,只是眼里进了沙子,”顿了下,“靖王殿下造访湘城,难道不知此处已然是睦州地界。”

    大殷虽然摧毁了宁国,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宁国作为曾经同大晋势均力敌的两个大国之一,地大物博,占地广袤,眼下除却睦州未被大殷划入疆域,尚有几个地方仍在宁人掌控之中。

    其实德晔细想过,如果不是堂兄太子逸太过没用,他压根就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四处求人,倒贴,赔笑,甚至要把妹妹卖了换取好处。

    大宁其余占据封地的诸侯王,根本不屑于与他为伍,也懒怠听从他的号令,丧家之犬,自己先没了气节,雄狮何必向你低头。

    德晔望着靖王,“此处于殿下而言,是极危险的所在。”

    他不该来的。

    靖王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一口一个‘殿下’,阿卷决意要同我生分了。”

    “殿下不是成亲在即么?”她毫无情绪陈述着,“德晔听说了,您的皇兄定下了良辰吉日,而那位大梁帝姬也已经在兰凉多时,总不会是因帝姬貌丑,殿下逃婚出来的吧?这却是不应当了,殿下人中龙凤,据闻汝南帝姬貌比天仙,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喔对了,月见帝姬亦是殿下失而复得,德晔还未道过恭喜,今后左拥右抱,不晓得要羡煞多少人。”

    “澹台云卷,”他沉下脸,双目阖了阖,方道:“不要阴阳怪气。”

    “是了,月见帝姬那么重要,且在殿下心中是头一份的位置,却不能娶做正妻,想来是遗憾。”德晔啧啧的,“汝南帝姬也不甘愿未婚夫身边早有了位美娇娥吧,她们见过面没有?可曾打起来?靖王殿下可不能失了公允,为夫之道,左右平衡啊。”

    他们的对话处在答非所问里,德晔一气儿说完了,觉得心里舒坦多了,杏目亮晶晶把他望住。

    她就是要提月见,反复提起,她承认自己心眼不好,她可能坏透了,她就巴望着到时候月见和汝南打起来,天天哭啼啼给裴若倾找事,烦得他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靖王往别处看了看,他无意和她置气,叹息一口,道:“阿卷,我不曾要娶汝南帝姬。”

    “你有。”

    消息传遍了诸国境内。

    “至于月见,”他目光有些漂浮,“何必提起她。”

    不过是旧日恩情,如今月见亦是有所误会。

    只是月见的经历叫人揪心,若把话说绝,怕她一时间想不开,却还僵在那里。他不否认,年少时曾感动于她的付出,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不是谁都能像月见一样,在那样的境地下施以援手。

    那段时光的相处,纵然环境艰难,回忆起来却是可贵,是一段不能割舍的记忆。

    德晔却不能理解靖王对月见复杂的情绪,她只知道一提起月见,他就想岔开话题——

    以为不会有感觉,胸臆里还是狠狠一堵,她真的真的不愿意再待在这里,他带给她的都是心痛,看见他,就会想起汝广王说靖王抢走了孤王的月姬,要拿她抵罪。

    汝广王压在她身上,那重量压得她几乎难以喘息,膝盖抵开她的腿,不顾她的挣扎还要强行来拨她的衣服,陌生男人的鼻息喷洒在皮肤上,恶心的触摸,一辈子的羞辱在那一日都用尽了… …!

    她其实很不喜欢月见,他以为她是喜欢她才提起她么。

    他根本不懂。

    “那就没什么可说了。”德晔咬着唇,蓦然撇下他欲下楼,鼻头都发酸了,蹬蹬蹬地下楼梯,面上惘惘然,身体里的难过都要漫出来了。

    裴若倾不是情绪外漏的人,然而她蓦地从自己眼前抽离,竟然仿佛从心头被挖去了一角。

    他握紧扶手,额角青筋突了突,转身看向德晔。

    “你出不去的。”他的声音似浸透在寒夜冰水里,垂着眼眸,“久别重逢,你一点都不想我么。”

    “我却很想你。”

    时至今日,他终于意识到德晔对自己有多重要,“想你,分开的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你。做着一件全然不相干的事,也会想到你。我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为了一副坠子和你置气——”

    眼前客栈的大门猝地关闭,大堂内顿时暗下来,门缝间的一线光照在德晔脸上。

    她只觉自己整个人直往下坠落,裴若倾在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耳边喧闹得厉害,甚至出现了汝广王扭曲的脸,皇叔挂在都液城头的头颅睁开了眼睛,对她狞笑不止… …!

    够了,真的够了,德晔猛然去拍打客栈的大门,拍得手上通红一片,隐身于暗处的暗卫皆望向缓缓步下楼梯的靖王殿下。

    按住了行动。

    裴若倾皱眉把德晔的手扣在掌中,拍门声戛然而止。

    这处客栈十分老旧,门上多有倒刺,坑洼的痕迹,她只才用力拍了这几下,手指关节处便破了皮,木头刺嵌在发红的手指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德晔抽泣了一把,不知是手上疼的,还是太伤心的缘故,瞪着靖王,“我要走,你不能勉强我在这里——”

    她把手拼命拼命往外抽,弄得几根木刺更刺进去,裴若倾喝了一声,吓得她怔住,抿着嘴,只能吧嗒吧嗒兀自掉眼泪。

    他带她坐下,属下躬身送上小镊子来。

    靖王便黑沉着脸,把德晔的手放到光亮里,蹙着眉,略有些笨拙地拔木刺。

    一时安静下来,她看着他专注的面孔,不觉放软了声气,用恳求的口吻道:“那我、我不拍门了,好不好?”

    他瞥她一眼,没言语。

    “我… …”德晔皱了皱鼻子,“可是我不能不回去,画红知道我是送一个书生,可是却不见了,现在过去这么久… …”

    “阿湛最近忙,等他回去一旦知晓了,会让他担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