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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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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见新天新地了犹在悬崖峭壁徘徊

    虽然,我愿以七船痛苦换半茶匙幸乐

    ———木心《五岛晚邮》

    22

    车子启动,雨幕中穿梭, 呼啸着往边州市一高驶去。

    车内一时静了下来,江渚的啜泣声早就停了,眼眶红红的坐在那里,却是没有看于峥, 反而是头抵在车玻璃上, 失神地看着窗外。

    于峥趁着转弯儿的空档瞧瞧去看江渚两眼, 像是小动物那样蜷缩在那。他担心她受凉,上车的时候就把空调开了, 觉得热气还没有上来, 伸手准备把温度调大一点。

    余光就看见江渚摇摇头,咬着唇, 慢慢坐起来, “就这样吧, 太高了,很闷。”

    于峥就把手缩回来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意料之中的看到江渚摇头否认。

    “水水, 你有不舒服和我讲好吗?”

    江渚皱皱鼻子,小声地嗫喏,“阿峥,我还没有说要和你和好。”

    就算如你所说,我们没有分手,可是生气也是恋爱中的人的权利吧。我还在生你的气,我知道对你我容易心软,所以拜托你别来和我说话,这样好像才不觉得原谅过于轻易。

    于峥心就被猛地电击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她的后半句,而是因为她的称呼。

    江渚的一声“阿峥”,就好比是银角大王的葫芦,她一喊,他就要钻进去,置身其中,骨头连着心都要化了。

    阿峥阿峥,全世界只她一个人会这样喊他。

    “是我不好,你生气是应该的。”

    生气是最低的限度了,他还要感谢她,没有扔下他。

    江渚听他这样的态度,有些绷不住了。以前两人也不是没有过不愉快,可基本每次都是她最先生闷气,每次哄不好她,他都着急的想张嘴却说不出口,最后他也生他自己的气,急红了眼。

    惹得她又去哄他。

    明明最开始生气的是自己,可是着实不想让他和自己的缺陷较劲。

    现在他能开口,随便一句话就能够分分钟说到她心坎儿里去,无论是从内容还是声音。

    两相静默的半晌儿,江渚像是想明白了似的,呼出了口气。

    于峥透过余光看她,她的动作就好像是一口气把心中的郁结给全纾解了去。

    冷不丁地被江渚抓了个正着。

    江渚:“为什么偷看我?”

    于峥索性车子速度减下来,光明正大地盯着江渚,“我在想,就算每时每刻都看着你,好像都不够。”

    玉石之音在车内中亮了起来,炸在江渚的心上,怎么办,心里最后的那根防线也全然要倒塌了。

    江渚:“贫嘴。”

    于峥笑笑,气氛变得缓和许多,“我攒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说给你听。”

    这句话倒是真的出于内心,七年间,其实哪怕他能够开口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仍旧是沉默着。想开口说话的时候,却发觉她不在身边,兴致全无,总一个人憋着。

    现在好了,他终于能把憋着攒着的全讲给她听了。

    两人都不开口,却也都不觉得尴尬,大抵是都过于了解和确定彼此的心意,所以只等着一个时机解释清楚,就会把这层纸挑破,毫无阻碍的在一起。

    雨刷擦在玻璃上,有节奏地摇摆,唰唰唰的。

    车子往前行驶着,夜幕逐渐降临。

    “是去一高吗?”

    于峥转过来,看着江渚“嗯”了一声,“我想把事情讲清楚。”

    目光灼灼,眼里带着全然的专注,夹带着宠溺,看的江渚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

    “其实我替你想过很多的理由,各种好的坏的,可是怎么都想不透你为什么要消失得悄无声息。”

    江渚语气幽幽的,叹了口气。一想到那段日子,哪怕他现在在她面前,她身子仍旧会习惯性地泛起一阵阵无力。

    于峥敛了眉眼,没吭声,心里却是被江渚这句话抓得要窒息过去。

    加快了车速,前面拐个弯,就到一高了。

    于峥一只手死死扣着方向盘,拐了弯,踩了刹车,停在了路边。

    江渚正准备解开方向盘,于峥伸手阻止了,朝着她摇摇头,张口,“外面下雨了,今天我们就不下去了,有时间再带你来。”

    江渚疑惑地抬头看他,眼神询问。

    于峥转头,指着一高门口的那片空地,“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就说好在那见面,然后一起去交志愿表。”

    江渚闭了闭眼,没去看于峥指的那片地方。她怎么会不记得啊,那关乎两个人的约定,却也成为她这七年间夜夜噩梦的开始。

    于峥清冷的嗓音在车里响了起来,伴着车玻璃上一道道的雨印子,让人沉浸于过去之中。

    *****

    当年他和江渚约定好在校门口见面。

    可是那天他刚到了这个拐角处,就被一个人死拽住了。原本正想反击,可看到来人的脸时他顿住了。

    来人四十多岁的模样,脸上还带着伤疤,戾气横向而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岔儿。

    却正是他那原来入狱的亲爸,于国。

    “老子来见自己儿子,还得报备?”

    于峥往后退了一步,带着防备,眼神都是疑惑。

    于国唾了口唾沫,眉头高高皱起来,“老子就知道你他.妈就跟你那婊.子妈一样,不盼着老子好。怎么?觉得老子这辈子就不出来了?”

    于峥抬眼望去,就能够看见江渚就站在学校门口,一袭白色长裙,嘴翘了起来,来回趋步地等他,估计是等急了。

    于国见于峥往后看,也转头瞥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就又扭头过来,“你看什么呢你,老子和你说话呢。”

    面目不善,语气发狠,粗鲁至极。

    于峥又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江渚,害怕会牵扯到她,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抬头看向于国,指了个方向,就抬脚离开,示意于国跟上。

    “你他.妈给老子说话。”

    于国跟在后面,见于峥全程都不说话,恼了。

    于峥在前面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说话?都是他逼得,他还有脸让自己开口?

    如果不是他当年的那把火,他妈虽然有错,却不至于罪该万死,他自己也不会生生过不了心理那关,成了个“哑巴”,这个人也不会入狱。

    那后来的自己也不会被丢到“儿童村”,忍受着别人的非议、白眼和背后的辱骂。

    虽说“儿童村”里的孩子都是罪犯的小孩,可他却是里面最另类的一个。哑巴、沉默、有个出.轨的母亲和心理变.态的父亲。

    所以说他是“黑孩子”,不祥人,他没办法反驳。小的时候还知道用暴力镇压,大了之后觉得一切都是徒劳,还不如让自己更积极一点,更向上一点。

    也幸好遇上了江渚,带着暖暖的甜腻腻的笑融化了他。

    想到她,脸上就不由自主带上了笑,还是赶紧一次性把关系和于国说清楚,界限划明白。他和他只是血缘上的关系,并无亲情上的羁绊。

    “你他.妈笑什么?就笑老子落魄是吗?”

    于峥听于国这样说,转身看了他一眼,这下才注意到,于国的腿竟然有些跛,走起来身子并不那么平衡。

    嫌恶地皱眉,应该是监狱里没少惹事,在他幼时的记忆里,他还不是这样。皱眉归皱眉,却还是稍稍把步子放慢了。

    于峥带于国来的是学校后边正新建的楼房,这里人少,这会儿温度慢慢升起来了,工人也都下班找阴凉处歇着了。

    “你他.妈跑这么远,是嫌弃老子?怎么,怕老子给你丢人?”

    于峥不想和他多费口舌,不知道怎么和这人交流。视线一扫,瞥见二楼有个小沙堆。

    就上楼去了,本来没想着让于国跟上来,可听见他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跟着,于峥就没再管,累一累这人也好。

    上了二楼,蹲下来,在沙堆上用手指写,“你来做什么?”

    于国咒骂了声,“你给老子整什么幺蛾子,说话。”

    于峥因为蹲在地上抬头仰视这人,嘲讽地笑了笑,写下一行字,因为使了力气,就显得格外惊心。

    “怎么,‘儿童村’的人没告诉你,我是个哑巴啊。”

    于国看完这行字,先是愣了下,接着骂骂咧咧起来。

    于峥也没管他的反应,继续写,“你找我来干嘛?”

    于国这才想起此次来的目的,直言不讳,“我刚出来,需要钱。”

    于峥无声地咧了咧唇,讽意十足,内心轻呵了声,“我一个学生,哪来的钱?”

    于国踢了一脚于峥,嘴上不干不净的,“你他.妈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人院长都说了,你这考上大学后,国家和政.府都是补钱的,杂七杂八下来,也不算少吧?”

    于峥低头看了眼自己沾了沙子的手指,觉得自己现在这行为既愚蠢又搞笑。他竟然在尝试和一个没有人性的“父亲”沟通,本就不该抱有什么期望。

    怒意无处发泄,都用在了手上,力透千钧地写下两字,“没有。”

    我没有钱,你也不必再来。

    写完就没看于国的反应,站起来就打算下楼,回了院里,是该找院长谈谈以后的人生规划了,包括和这人的关系。

    江渚估计都等急了,说不定还要哭,他得尽快去。

    于国见于峥想都不想的拒绝了,恼怒和被无视的感觉涌上了心头,直接拽了把于峥,推他了一下。

    于峥没有防备,没有想到这时候这人突然上了力,脚下一打滑,就要跌倒。心里一惊,因为这楼房还没有盖好,楼上的防护栏都还没有安装。

    想着这要是摔下去,背后霎时就出了冷汗,手一反转,就拽了把于国,企图借力站起来。

    可是因着脚下有沙子的原因,于国因为这一拽,也突然没了着力点。

    于峥脚落空的时候,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他要是不去,小姑娘肯定要哭了。

    落地的瞬间,于国在他的上方压着,于峥感觉胸腔都四分五裂,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脑后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血液淙淙地流着。

    意识消寂的瞬间,于峥脑子里最后的声音,是江渚的,不断回响,直至昏迷。

    “阿峥阿峥,你怎么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