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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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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持正版  这通分析鞭辟入里, 一下子点醒孟想。莉莉是个潇洒独立的洋派女性, 凡事都把自我意识摆首位,否则不会坚持独身主义。上次一夜情时,自己醉得一塌糊涂,办事乱没章法, 她的体验估计也很不愉快, 事后发那封邮件来开导其实是委婉的拒绝, 绝交说不定还正合她心意。况且她条件那么好,要玩男人选项极多, 犯不着为一个异国穷小子又费马达又费电,应该确如熊胖所说,只想找个靠得住的人看家。

    可即便如此,他也拉不下脸来捡这桩便宜。

    “她们家好像是栋豪华洋房, 我去了就给我一个小套间住, 还不收水电气费, 这个地段的房租很贵, 一套单身公寓少说都要八、九万,洋房就更不消说了。我又没帮过人家啥子忙,咋好去住人家用人家的嘛,搞得像寄人篱下吃软饭一样, 怪不安逸的。”

    熊胖酸溜溜冷笑:“你个瓜货, 怪不得混不起走, 人家的娃儿傻是脑壳进水, 你龟儿脑壳头就是一泡屎。你晓得在日本请个守夜的保安要好多钱?就是打对折也够抵消房租水电气了, 那个嬢嬢比你会算账,你以为人家在做好事施舍你,其实人家稳赚晓得不?日本人的用人手段是全世界最强的,你有利用价值经得起用人家才会找你,我是你就理直气壮住进去,就当自己是个门神,互利互惠哪点不好呢?你看你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把这一年多的房租杂费节约起来会是好大一笔钱?二天毕业拿到这笔钱当储备金,不管是继续留下来深造还是回国就业心头都多点底气,人生在世要学会变通,太老实了就是木,不要怪生活对你残酷,是你娃脑筋太死。”

    有钱人家的孩子只要不是白痴,就算再不学无术好逸恶劳,人际观金钱观都有过人之处,这点在熊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不仅腰包充裕,心思还活络开通,怪不得能左右逢源。孟想茅塞顿开,依他的建议,次日向莉莉回话,同意搬到她家去住。莉莉喜不自禁,当天就去野口家搬运行李,等孟想下午上完课,她已经收拾好屋子,通知他直接上门入住。

    孟想按照地址找过去,方知莉莉的家离野口家也就两三百米远,自己还曾多次路过。放眼先望见一座宽敞的院落,白色围墙黑漆铁门,一排高高的日本金松在墙内探头张望,门口连接一条绿树掩映的羊肠小道,顺着拐一道弯才能看到白色的欧式建筑,论规格,真算日本的一流豪宅了。

    莉莉为客人准备了丰盛的乔迁宴,请了阿橘和野口助兴,还说她已跟左右邻居打招呼说家里有朋友借住,请他们以后帮忙关照。日本人情淡薄,社交礼仪却很复杂,新到一个地方入住要先向左邻右舍赠送点心糖果之类的小礼物,代表友好尊重,如果家里来了长住客,懂礼貌的人家也会及时知会四邻,以免邻居们发现有陌生人在隔壁进出,产生疑惑和困扰。

    莉莉的做法给孟想吃了定心丸,她肯光明正大通知邻居,表明请他入住的动机单纯正直,不存在不正当目的。众人体量他半夜还要出门打工,饭后早早散席,孟想的房间在一楼,本是靠近客厅的休息室,莉莉让他住在这里,大约也是方便安保的意思。他已习惯居无定所的生活,消除心理障碍后,像平常一样安然入睡,这里离筑地市场骑车仅需二十多分钟,多为他赚得半个多小时睡眠,单凭这点就是不错的改善。

    无风无浪地过了两天,周三该去赴川野老师的约会了,早上他打完工回到莉莉家,准备抓紧时间去松汤洗澡,再回家弄个早饭,吃完就去学校。搬家时莉莉建议以后他在家弄饭吃,厨房里的食材随意取用,但是得把垃圾收拾好。在日本垃圾分类的繁琐复杂足以成立专门学科,连说三天三夜也难以尽述,这就让做饭成为负担,致使日本大部分单身汉都靠外卖过日子。孟想经济紧张,奉行省钱第一,以前居处简陋没条件开火,莉莉家却是厨房宽敞设施齐备,只要时间充裕便顺手做些简餐果腹。

    他把自行车停在院子里,进屋后一股诱人的饭香沁人心脾,日本大米品质好,加上淡水资源丰富,水质偏软,煮出来的米饭非常可口,莉莉家买的又是米中极品“秋田小町”,煮熟后软滑韧糯气味芳香,空口也能吃上一大碗。米是昨晚泡好的,放在自动电饭锅里定时开蒸,这会儿已经熟了,孟想闻着饭香饥肠辘辘,但为免主人见怪还先洗掉满身汗臭。因阿橘平日里多方关照,不想因搬家中断往来,仍决定舍弃他房里的独立卫生间,继续去松汤洗浴,进屋拿上换洗衣物用具,出门时楼梯被踩得叫唤起来。

    “おはよう(早上好)。”

    记忆犹新的明丽笑脸在不合情理的状况下现形,孟想差点失手摔掉小塑料盆,两眼暴睁地惊叫:“你、你怎么在这儿?”

    那神出鬼没的公狐狸眯起眼笑而不答,紧接着莉莉出现在他身后,身着睡袍,披头散发地招呼孟想:“罗布师兄,你回来啦,工作辛苦了。”

    “是,我、我刚到,这位是……”

    孟想很不自然地客套着,急需她来释疑。

    莉莉站在楼梯阶上,从身后搂住青年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窝处亲热介绍:“这孩子叫Tsubasa,是我的朋友。”

    三次遭逢,妖孽总算有了代号,Tsubasa是日语里汉字“翼”的发音,不过小日本起名随意,也可能是别的意思,并且还有一点令人起疑,日本人向人做介绍时一般连名带姓引荐,多数会强调姓氏,全日本对外没姓的只有天皇一家和个别演艺人士,再不然就是一些从事偏门邪道的家伙,比如牛郎、娼妓,凭孟想的直觉,狐狸精八成属于第三种。

    我就说他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搞了半天还是鸭子,照这个情形看昨天晚上肯定和莉莉睡过,哎呀呀,日本女人简直会享福,有钱就能睡到小鲜肉。欸~不对,这个娃儿既然是伺候富婆的小白脸,为啥子还来骚扰我?听说基佬对到女人都硬不起来,未必他是双性恋,男女通吃?

    看到眼前那两张一式一样的媚气笑脸,孟想的思维犹如万花筒变换不定,又听莉莉向Tsubasa介绍他。

    “Tsubasa 酱,这是我的师兄,罗布旺波。”

    Tsubasa稍稍向她转头,视线仍套牢孟想。

    “你不是说他是中国人吗?这听起来不像中国的名字啊。”

    莉莉笑道:“罗布旺波是我们上师起的法名,他原名叫孟想,孟子的孟。”

    日本的中学课本里有《四书五经》,所以孟子在日本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一提都知道。莉莉介绍完毕,让二人相互打招呼,孟想不得已伸手过去,强笑道:“你好,我是孟想,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Tsubasa大大方方握住,笑靥绽放:“你记性真差,我们这明明是第四次见面,怎么还说初次?”

    说着故意捏了捏他的手指,瞳仁里又闪出勾魂摄魄的光,孟想微微一个寒颤,嘿嘿干笑,不中用的脸皮绷不住漫涌的血潮,一阵阵发紧。莉莉眼力之精媲美X光,见状不露声色斜睨着Tsubasa问:“你们认识?”

    “哦。”

    Tsubasa扬眉颔首,微微嘟嘴,故意弄出一脸玄虚。

    莉莉欢笑:“那太好啦,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啦。”

    孟想使劲挤出笑容敷衍,感觉被人剥掉了衣服,再不逃跑底裤难保,捧起手里的澡盆说:“我去洗澡,不打扰二位了。”

    “这里不是有浴室吗?你要去哪儿洗呀?”

    Tsubasa拿话截他,莉莉也存心帮腔似的多嘴:“背后那条街上有个叫‘松汤’的钱汤,罗布师兄每天早上都去那里洗澡。”

    “哦,听起来很有意思,我们也去吧?”

    “好啊。罗布师兄,你等等,我们跟你一块儿去。”

    孟想生生被他们撬嘴喂雷,五官像打了石膏就此僵硬,内心深怨莉莉添乱。想想看,进了澡堂便要赤身裸体,不是给了这小子公开合理偷窥他的机会?真是岂有此理!

    可气这排斥不能抖出来示众,他憋着阴火吃暗亏,盼望浴池里有其他男客,好镇一镇Tsubasa的妖气,可惜天公不佑,今早他们是洗头汤的客人,偌大的男澡堂仅供他二人享用。他只好在更衣室里磨蹭,不想当着Tsubasa宽衣,那小狐狸无视他的尴尬,三下五除二脱光,欢欣地说:“好久没泡钱汤了,感觉好新鲜啊。”

    他活蹦乱跳跑进浴室,孟想挨了几分钟才行动,浴室里温暖怡人,池水如同会呼吸的井,浮腾起缕缕白雾,Tsubasa坐在池边的小板凳上对着水龙头洗浴,孟想进去时他正高举一盆水浇灌头顶,水顺流直下,冲刷过他光滑如玉的背脊。印象里他身形清癯线条流畅,不过上次目睹是在夜间,朦胧如画,这时实景清晰,纤毫毕现,对视觉形成更有力的冲击,他洁白透亮的肌肤经过热水滋润,泛起红润,宛若初开的荷花,彰显青春的生机与活力。

    孟想常混澡堂,在国内上大学也是众人共浴,彼此裸裎相见。除开画本雕塑这类艺术作品,同性包括自己的身体留给他的概念只有:粗糙多毛、黑胖臃肿、干瘪瘦削、孔武有力、五大三粗这几种,所以他一直不能理解基佬的口味,疑惑对着那样丑陋的肉体怎么能产生性、欲?别说胖子瘦猴,黑毛猩猩这类的怪兽,即使给他一个跟自身差不多的,被外界评价成帅哥的男人也无法催生他的性激素,想象跟对方做、爱,结果只会作呕。

    而今天他在这美貌青年肢体上收获了突破认知超越性别的美感,恰似一颗刚刚从贝壳里脱胎的明珠,观之炫目,令他暌违画笔的手不禁躁动,想用画纸颜料记录这份难得一见的美。

    用艺术家们的话来说,这人就是个激发创作灵感的尤物。

    孟想调动起专业细胞,幻化成一部摄影机,情不自禁设计构图。Tsubasa忽然回眸一望,笑嘻嘻问:“你快过来洗澡呀,发什么呆?”

    他这一笑,邃美的静景瞬时活色生香,孟想嗓眼发干,咳嗽一声低头坐到就近的水龙头前,快速淋湿身体,拧出沐浴露囫囵涂抹。之前还介意被Tsubasa偷窥,此时自嘲臭美,心下嘀咕:“他自己都长得那么好看,我跟他一比就是个生毛的鹅卵石,他稀罕我哪点?”

    分神之际,一声低语在热息吹送下钻进耳孔。

    “能帮我搓背吗?”

    惊呼已奔到孟想口腔,被他死命咬回去,为此几乎对舌头施以腰斩,重心同时偏移,屁股下的小板凳成了跷跷板,一跤坠地,撞痛髋骨。

    “谁让你过来的!”

    数米之外就是女浴室,没有隔音屏障,他只敢压着嗓子咒骂呵斥,Tsubasa表情纯如氧气,略含委屈地说:“我没带搓澡巾,自己洗很不方便嘛,再说朋友间相互搓澡很正常呀。”

    “谁跟你是朋友!”

    孟想挥手驱赶,对方灵巧躲过,凑到他耳边轻笑:“你不帮我,我就把我们做过的事告诉松本小姐。”

    这话好比唐僧的紧箍咒,顿时令孟想丧失战斗力,Tsubasa自知得计,露出狐狸的狡猾面目,将沐浴球塞到他手里,转身展示玉白的脊背。

    “孟桑,拜托啦。”

    孟想受其胁迫,违心充任搓澡工,毛躁地抓起沐浴球在他背上没轻没重擦了两下,在那白绢般的肌肤上留下一抹朱砂色,Tsubasa轻声呼痛,扭头看他,无辜的眼神好像两排细细的锯齿咬住他的良心。

    “对、对不起,我小心点。”

    (补丁,老地方见)

    麻痹啊!这硬是要出事!

    他的意识霎时切换到惊悚灾难片,抓起塑料盆接了满满一盆冷水浇在头上,趁Tsubasa受惊避让,拿出军事化的速度手舞足蹈洗完澡,用毛巾捂住胯部,咬牙切齿奔向更衣室。

    “我也是这里的客人。”

    孟想竭力瞪眼显示不满,不小心把眼眶拉得生疼,连忙撇过脸去眨巴眼。Tsubasa笑了笑,去电饭锅里舀出一碗米饭,轻快地说:“いただきます(我开动了)。”

    看他吃得香甜有味,毫不亏心的样子,孟想暗中骂不歇口,怨气四溢,拉暗室内光线。 Tsubasa浑然不觉,还不知趣地套近乎:“吃完饭你准备去哪儿啊?”

    “上学。”

    “上次在多摩美大的图书馆看到你,你是那儿的学生吧。”

    “嗯。”

    “我正好要去世田谷,待会儿我们可以同路。”

    这话像一把钳子在孟想喉咙上猛的一扼,刚嚼碎的米饭差点呛进气管,他剧烈咳嗽,挣扎着灌下一杯凉水,一副死去活来的情态。

    Tsubasa又晾出无辜的伪装色:“你不愿意?”

    孟想放弃日式的委婉辞令,斩钉截铁说:“对!”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怎么这样~”

    老子好想弄死你娃头儿!

    孟想雷电入脑,无声咆哮后一头扎进饭碗,挥动筷子迅速将米饭扒拉到嘴里,想快点吃完动身,甩掉这死缠烂打的家伙。Tsubasa看穿他的计划,也提高进食速度,两个人仿佛食王争霸赛上的选手,吃得你追我赶,不管味道只求速度,嫌咀嚼碍事,恨不得拿开脑袋把食物一股脑朝腔子里灌。孟想抢先一步吃完,收拾自己的餐具冲进厨房速度清洗,听Tsubasa在身后说“ごちそうさまでした(我吃饱了)。”,骤然扭头大声吩咐:“洗了碗才准出门!”

    日本人素有服从命令的天性,被他一喝Tsubasa下意识说:“はい(是)” ,自动套上了绊马索,孟想趁机开溜,出门跳上自行车风风火火驰向车站。

    骑出一条街,他断定徒步的人不可能追得上了,便减缓车速,松快地吹起口哨,看看表时间还早,优哉游哉慢慢骑也来得及。哪曾想乐呵不到两分钟,身后一阵惊魂的车铃声,一头棕毛的小子滑翔着闪进视野,也踩着一辆自行车。

    “孟桑,你怎么才骑到这里,太慢啦。”

    孟想大惊,问他哪儿弄来的车,听他随口说偷来的,身子一歪右脚落地,呵斥:“太不像话了!这是犯罪,赶紧给人还回去!”

    Tsubasa轻轻一哼:“这还不是孟桑害的,谁让你拼命甩开我。”

    他挥洒自如施展傲娇情态,日常想必很受宠爱,孟想又气又急,七上八下妥协:“好,我准你同路就是了,快把车放回去!”

    Tsubasa展颜嬉笑:“骗你的,这车是我在松本小姐家的车库里找到的,已经跟她发过借用信息,晚上还回去就行了。”

    孟想将信将疑,他又使坏:“你不信,我就把车放回去,让你载着我走。”

    “不!你、你还是骑车吧。”

    谈判停当,二人一道骑行,情绪一晴一阴,Tsubasa顽皮好动,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孟想目不斜视唇齿紧闭,让他的搭讪悉数报废,那情形就像一只活泼的白鸽在逗弄蠢笨的呆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