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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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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渊听见有人大叫,正要再探出脑袋来看,却被一只柔滑的手按了回去,声音清脆,是属于燕秀秀的:“小孩子不要看,在里头好生待着。”

    燕秀秀走到李檀身侧:“我正挑着珠花呢,你一个牌子能解决的事,就非要容着这些小猫小狗对你乱叫乱吠?”

    李檀往燕秀秀身边倾了倾身,好似认错:“阿渊想多顽会儿,亮牌子不方便。”

    燕秀秀嗔了他一眼:“这样惯着他,以后有你悔的时候。”燕秀秀不再说他,握着软鞭上前,对上韩继荣。

    韩继荣又高又胖,燕秀秀又小又软,可燕秀秀的气势却厉害,韩继荣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差点叫一个女子给吓尿裤子。

    燕秀秀扬声说:“赶紧滚,不然我就打瞎你的眼!”

    韩继荣看着在地上打滚嚎叫的轿夫,就知这个小娘子手中的鞭子不好惹。再看李檀,想起剑客临走前对他的忠告...

    韩继荣虽然蛮横,却惜命得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是在兰城地界,还怕这个人能跑出他的五指山不成?

    韩继荣踢起地上的人,钻进轿子里,一行人晃晃悠悠、脚步不稳地抬着他走了。

    一旁的书坊掌柜都猫着腰走,他哪里想到岳渊身边还有这样厉害的人物?生怕自己再惹了这几个阎王爷的眼,招来无妄之灾。

    待他们走了,在一旁围观的百姓忽得鼓起掌来,大声叫好,如雷声鼓动,倒叫燕秀秀吓一跳。

    百姓们显然已经对这个韩爷不满已久,任他横行霸道,他们没辙,只能低声下气地受着,如今可算见这个恶霸怂了一回,怎能不痛快?

    燕秀秀收了鞭,歪头对李檀说:“我相中了个珠花,你付钱。”这就是在邀功了。

    李檀不认:“从你大哥月钱里扣。”

    燕秀秀杏目圆瞪:“你怎么这么抠门儿呢?当初要买别业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叫你给我买个珠花都不肯了?”

    “秀秀是大哥的秀秀,阿渊是我的阿渊。”

    燕秀秀哼笑一声,掀开轿帘子,像拎小狗一样将岳渊拎出来,对岳渊说:“之前姐姐也没少疼你,这次也算帮了你的忙,你去跟侯爷说,叫他出钱给我买珠花。”

    岳渊何其无辜,叫燕秀秀当枪使。

    燕秀秀此刻粉腮微红,灵气逼人,可抓着他领子的手一点都不如方才温柔,拎得他难受。

    燕秀秀再逼问了一句:“岳渊,你说话。”

    岳渊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李檀。

    李檀无奈地合了合眼,从袖中掏出银票,将岳渊换过来。

    燕秀秀得意地笑着:“哼,我就说你惯着他,肯定有后悔的时候。我的侯爷呀,你等着吧,往后再欺负我,可就有法子治你了!”

    李檀看着岳渊,无奈地叹口气:“行吧。”

    燕秀秀拿了银票,就继续逛摊子去了。

    岳渊看着她俏丽的身影,不知她竟也在,看她所挑的摊位也一直离他们的轿子不远,难道,燕秀秀是一直在暗中保护李檀的么?

    他抬头悄悄看了眼李檀,想问,没有问出口。

    两人不再坐轿子,李檀领着岳渊逛集市。

    岳渊瞥见有卖珠花的摊位,留了些神,李檀看见,笑道:“你不会也想买珠花吧?”

    岳渊脸一红,赶忙摇头:“不是,我才不要。”

    李檀笑他,岳渊脸更红。

    两人继续走着,很久,岳渊才问:“为什么不想给秀秀姐买珠花?”

    在他眼中,李檀不是计较钱财的人。

    李檀回答:“逗她玩儿罢了,看她生气的样子,觉得开心。野山野水养得姑娘活泼些,不比娇小姐,见她笑也好,生气也好,都开心。”

    李檀唇角带上笑。岳渊看怔了眼,不小心将心里话问出口:“那你是喜欢她么?”

    李檀愣了愣,连忙摇头说:“别乱说,我可怕燕兄拿刀砍我!只是我家中有个姐姐,幼年我淘气,她常常变着法儿地欺负我;我那时不懂事,是个不好惹的混账东西,也常气得她直跺脚,她没辙了就喊爹娘来打我,我爹拿戒鞭打,打得可疼了,她还在旁边鼓掌......”

    李檀想想就觉得哭笑不得,笑罢了又叹息一声:“可一旦我闯了大祸,姐姐总会护着我。后来她进宫当了皇上的妃子,进了那种地方...人也不似从前灵动,规规矩矩的...”

    李檀不愿燕秀秀的灵气同他姐姐那般消磨掉,未免可惜,故而平常任着她胡闹。好在燕行天是个稳重的人,在燕秀秀头上压着,她也翻腾不出什么惊涛骇浪出来。

    岳渊睁大眼睛:“李姐姐,是皇上的妃子?”

    李檀抬头看见墨香的门面,没有回答岳渊的话,指了指牌匾说:“到了,进去看看罢,挑些文房四宝回去。”

    岳渊话语一梗,万千疑惑都压了下去。好在他还是小孩儿心性,见了琳琅满目的文宝,自也顾不得这些疑惑了。

    两人光笔墨就挑了好些个时辰,又在外头买了些岳渊没有玩过的玩意儿。

    岳渊玩得开心,也不觉得累。待着岳渊兴尽,已入黄昏,几人才打道回府。

    回到别业的路上,燕秀秀拿着软鞭一直伴在轿子一侧。

    过后至一僻静处,燕秀秀歪着脑袋往轿方贴了贴,说:“侯爷,有人跟着我们。”

    李檀说:“谁?”

    燕秀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有几个身影匆匆地躲了起来,她只捕捉到一些风影,却也足够她看得真切:“应当是韩继荣的人。他许是不甘心,想来先摸摸侯爷的底。”

    岳渊担心地望向李檀,李檀轻笑,抚着岳渊的额头说:“那就露点儿底给他看看。”

    燕秀秀泯然一笑:“好。”

    直到回到别业,岳渊一歇下来,才感觉到脚底像是在火炭上走过,燎得生疼。

    可他余兴未去,盘着腿坐在榻上,摆弄他的纸和毛笔,正兴致勃勃地想要写几个字,李檀喊他吃饭他也不肯。

    最后还是李檀将他从床上扛起来,哄着才喝下碗粥。

    岳渊喝完又爬到榻上写字,将手中的毛笔看得跟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提笔收锋都小心翼翼的。

    李檀带着这么个猴孩子,还能有什么好心性?自己端着粥,巴巴凑过来,弯着腰一边喝粥一边看岳渊写字,岳渊写了个“檀”字,李檀还夸:“好看,写得好看。”

    当年他也就这样夸过自己。

    下人端热水进来,李檀让端到床边儿去,喝完最后一口粥,又叫他们将桌子上的饭菜全收拾了。

    待一干人全部退去,李檀说:“好看是好看,写得畏畏缩缩的,不如明天再写,现在泡泡脚就去睡觉。”

    李檀不听岳渊的抗议,又将岳渊扛到床边,一边咯吱他一边脱掉他的鞋袜。岳渊被搔得痒,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哪里还有力气反抗李檀?

    李檀捉住他就将他的脚按在水盆里。岳渊叫道:“哎呀,烫!”

    李檀挽起袖口,从旁边搬个矮凳过来,握着岳渊的脚,叫他慢慢适应水温:“烫就对了,不烫,你明天就走不好路啦。”

    李檀将水撩起来,浇到岳渊的脚背上,说:“还行吗?”

    岳渊点头,才将脚完全浸进去。

    李檀轻柔地揉捏着他的脚背和脚底,岳渊好奇地看他的手法,他想不到李檀这样的人还会这种伺候人的功夫。李檀不像这样的人。

    他问:“你家中是不是有个幼子?”

    李檀抬头,疑惑地问:“何出此言?”

    “你很会照顾人。”

    李檀无奈地笑道:“让你失望了,我已经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尚未婚娶。”

    “啊?”这简直不可思议。像李檀这样的相貌和身份,品行又出众,应该好多姑娘都想嫁给他才对。

    李檀同他解释:“我之前打仗,跑得比马还勤,脚上常常磨出泡,军里的大夫就把我的脚泡到药水里,回头再蒸出来。你这是清蒸,我那是红烧,红烧得可香。”

    岳渊咯咯笑出声,捏着鼻子,吐舌头笑他:“才不香。”

    李檀笑道:“大夫给我洗脚的时候也这样,久而久之就学会了。”

    岳渊想了想:“你没有娶妻,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李檀说:“我娘,我大嫂。日后你到了侯爷府,也不用怕,只当自己的家就好,我娘礼佛,对人很和蔼,大嫂也是,她们会好好待你的。还有...姐姐,不过她在宫里,不会回来。”

    岳渊问:“那你的父亲兄弟呢?”

    李檀的手顿了顿,半晌,他推开水盆,拿起一旁的布巾给岳渊擦脚,很久岳渊才听他飘渺虚无的一句回答:

    “战死了。”

    岳渊眼睛瞬间睁得滚圆,惊慌道:“李檀...”

    李檀起身,到一旁盛着清水的铜盆中洗洗手,一边擦手一边跟岳渊说:“好了。睡觉罢。我走了。”

    岳渊低低“恩”了一声。

    李檀披上衣服就出去了,临走前还吹灭了外堂的灯。

    这是他的习惯。平常他都是见岳渊睡了再走的,下人常在外堂给他留盏灯照路,临走前李檀就会吹灭它,以免夜里烛火晃到岳渊的眼睛,叫他睡不安稳。

    外头暗下来,只亮床头上的一盏灯。

    岳渊心怦怦地跳,李檀那句“战死了”如同魔音在他耳边穿荡。岳渊悔自己总是在问问题,他只是想更了解李檀。可是越了解,他就越无措。

    李檀就像云端一般可望不可即,明明他在你眼前,但仿佛又离你很远。

    蜡烛在噼啪的火爆声中灭了最后一丝光亮,整个房间蓦地归于黑暗,岳渊睁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

    许是风,拍打了下窗,在黑暗中显得尤为响亮。

    岳渊闻见吓得坐起来,谨慎地盯着窗口,窗外的月色明,将枯枝映在窗棂上,诡异的枝桠仿佛要拼出什么似的。

    岳渊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怕黑,怕鬼。

    内心挣扎至乱如麻,岳渊抱起枕头,百般犹疑才最终做出决定。

    他从床上下来,趿着鞋走出门外。岳渊一手抱着枕头,一手捂着耳朵,几乎是闭着眼赶紧跑到李檀的居处。

    路上他恨不得将五官都封闭起来,不让自己听到任何声响,然后自己乱猜乱想地吓自己。

    岳渊怯怯地敲了敲门,紧张地打量周围的夜色。

    好久,他才见屋里的灯亮了,传来李檀含混不清的问询:“谁?”

    岳渊喏着声应道:“是我,岳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