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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匪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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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茫雄奇, 一碧千里。

    自夏入秋,一直走到西北风肃杀, 终于进了这朔州城。

    城门拉起, 再复缓缓降下, 迎进了自京城而来的陈少权一行。

    陈少权从未涉足过西北之地。

    十二岁贸然离家, 因缘际会入了海外仙都稚川, 学艺七年, 再在京城军学卫学中夺魁, 授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他的资历浅薄而不足以服人心。

    卫国公在大同坐镇, 家眷均在朔州。

    代国大长公主居朔州一载,常做寻常民妇打扮,遇到不平事来上前管一管, 在朔州城颇有几分贤名, 又因大长公主当年与陈少权之祖父陈宪鹣鲽情深, 曾一同驻守边疆, 当年的华阴军也就是如今的护国军上下, 都对大长公主敬爱有加。

    大长公主坐镇朔州城, 边关百姓心中皆有万万分的安定。

    到了卫国公府,门外已是点了数盏灯火, 府外头立了许多护院,另有一些婆子丫鬟恭恭敬敬地在外头候着, 先是扶下了陈雪舟, 簇拥着往府里头去。

    陈少权静候片刻, 这才走到后头的马车轿旁。

    “殿下。”

    轿中许久未出声。

    陈少权略沉吟片刻, 一掀轿帘。

    孟九安一张憋的通红的脸露了出来,看到陈少权闭了闭眼,孟九安比谁招的都快。

    “世子爷饶命啊,先前您去城门前过关,田大骗我吃烧鸡,小的上了当进了车轿,她二话不说就绑了我,然后和一群锦衣卫跑了……”

    陈少权立在原地屏神蹙眉。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朔州城里住着她的姑奶奶,怕这幅模样吓着她老人家,又说急着赶去大同……让我替她呆一会,别让我告诉您。”孟九安一脸不关我事我是被逼的表情,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这朔州城里,的确住的是她周灵药的姑奶奶。

    朔州往南是雁门关,往北行三百里地便是大同,如今已近深秋,西北风沙肆虐,越往北,越凶险。

    辽人如今小股进犯,屡屡和护国军迎头碰上起干戈,她只携二十名锦衣卫,太过冒险。

    陈少权不再搭理孟九安,匆匆叫过身边随扈,交待了几句之后,便翻身上马,正待奔走,哪知后头却传来大长公主身边老奴马嬷嬷的一声唤。

    “世子爷,大长公主七年没见您,这会子听您到了,喜不自禁,你不进府这是要往哪儿去呢。”

    陈少权微怔,心下有些内疚。

    他少年离家,七年未见祖母,思及自己幼时祖母对自己的疼爱,陈少权犹疑起来,还是得先去问候下祖母。

    这便下了马,将马鞭递在了万钟手中,先是向着马嬷嬷行了礼,跟着往府里头去了。

    陈少权心中焦虑,周灵药此刻却行的艰难。

    因是夜间,西北风沙肆虐,这一行人顶着风沙寸步难行。

    灵药此时已是后悔自己的决定,然而骑虎难下,吩咐了锦衣卫们寻了有遮蔽的地方,升火扎营,叫来锦衣卫郑登峰前来商议。

    她此刻仍做小黑矮子打扮,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头脸,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真如瞧见她在和郑登峰议事,已是走到了一旁,和那些顿了下来的锦衣卫相谈甚欢。

    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了真如在一旁又是加油又是鼓励的有爱话语,锦衣卫们干起活来都精神百倍,不到一会已是升起了好几堆火,连壶都吊了起来。

    郑登峰眼望着前头黑寂,恭敬道:“公主,若是连夜行路,咱们脚程快,一日一夜定能赶到大同,只是这西北风太过厉害,咱们路又不熟……”

    灵药搓了搓自己的手,裹了裹身上的罩甲,有些懊悔道:“早知如此便随着陈少权进朔州了。但此时已行了数十里,折返也不现实,郑大人有什么打算?”

    郑登峰沉吟一时,眼光里有些担忧。

    “依臣看来,已经走到了这里,若不继续行路,岂非做无用功,倒不如继续往下走。”

    灵药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让两个兄弟去找个向导,领着咱们往前走。”灵药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皓月,“停一个时辰,到三更天再走。”

    郑登峰领命而去,吩咐了两名锦衣卫去附近村镇找向导,余下的人坐火烧了水,真如细心,用大锅煮了一锅牛肉汤,众人分着喝了。

    待到三更,月上中天,映的天际线明亮,风沙竟也渐渐变弱。一行人才骑马上路。

    行到杀胡口时,众人都已冷到极致。

    西北昼夜温差太大,锦衣卫虽身着甲胄,仍不敌寒风凛冽。

    灵药在车轿中已然觉出冷意,只得唤众人停下赶路,在背山处寻了一处低洼升火扎营。

    此时已近五更,天色蒙蒙亮,正是最冷的时分,众人赶路本就昏沉,此时围着火昏昏欲睡,只余值夜的四名锦衣卫走动。

    灵药掀开轿帘,眼望着远处杀胡口。

    万里长城若龙盘虎踞,由东北向西南延伸蜿蜒,杀胡口被围在其中,两侧峻岭陡崖直直而立,隐隐瞧见那护国军的大旗在风中摆动。

    她放下心来,靠在轿壁,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耳边陡然响起一阵兵器交接声,灵药倏地被惊醒,见身旁真如还在酣眠,她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悄悄掀开轿帘,已见巡夜的锦衣卫和数十名黑衣男子打坐一团。

    几名锦衣卫已是冲到车轿前,护卫着灵药。

    灵药匆匆叫醒真如,真如一下子坐起身,一张俏丽的面色行满是怒意,咋呼起来:“嘛玩意儿!”

    她揉着眼睛看外头打成一片,怒火上涌,冲着灵药就喊:“你这到底什么营生,能惹来这么多匪类人。”

    说罢,跳下轿子,一脚一拳踢翻了想要上前抓灵药的黑衣人。

    灵药惊的兜帽都快掉了下来,喊道:“真如你这么厉害!”

    真如冲到前方,用气冲冲的声音回身喊道:“我可是沧州的。”

    灵药被她一句话说的豪气顿生,刚跳下轿子,就被两个锦衣卫驾了起来。

    “公主,您就不要添乱了!”

    真如以一敌三,窈窕身姿在人群中甚是瞩目,灵药不再担心她,仰头望天,却见一支带火的箭簌簌地就射了过来,灵药吓的矮了矮身子,箭一下子射中了她的帽子边,将她连人带帽钉在马车上。

    接着扑簌簌的燃着松油火的箭支连番射来,两旁的锦衣卫用剑奋力挡开,仍然抵不住火箭的攻势。

    灵药奋力将自己的帽子给拔了下来,前方的真如奔过来,和几个锦衣卫一起,将灵药扔进马车,高声道:“去前方关隘!”

    马动车行,身后是执着箭的追兵,一路疾驰向杀胡口而去。

    奔腾至关隘时,却已瞧见遍地的尸体。

    真如跳下车轿,与几名锦衣卫将地上的□□捡起,绊住身后的追兵马腿,灵药手脚并用爬到马车前方,用力去勒往前狂奔的马儿。

    大家同是女子,凭什么你要为我卖命。

    然而马儿不停她话,她闭了闭眼睛,刚想往下跳,却听后方有惊喜的声音响起:“是护国军,护国军来了。”

    灵药心一喜,再睁开眼,眼前已是悬崖峭壁,马儿一声嘶鸣,急刹住脚步,车轿却由于惯性,往山下摔去。

    完了。

    她紧紧抓住往下坠的车梁,闭上了眼睛。

    天旋地转。

    她的身子在往下坠落,她下意识地去抓身边山壁的突起物,手被蹭出了血却也不知疼。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她的腰忽的被人揽住,阻止了她的陷落。

    她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入眼的,是一张因焦急而涨红的面容。

    挥刀破风之间,这个人一手抱她,一手死命地抓住山壁上的尖石。

    他身上未绑任何绳索,显是为了跟随她跳了下来。

    命不该绝,让他抱住了她,也让他抓住了一处尖石。

    脚下触碰到了山壁,显然是有缓冲之力。

    只是他的手似乎快要支撑不住了。

    灵药不敢乱动,用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她看到他低垂的,又长又密地睫毛,下面藏了一双若寒星一般明亮的眼睛。

    他似乎再也无法阻挡下落,面色涨的通红。

    灵药发不出声音说不出话来,用口型轻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陈少权艰难地摇头,抓住尖石的手已然支撑不住,他闭上了眼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灵药搂在身前,右手滑落,二人一同向下坠去。

    他紧紧地抱着灵药。

    若城池倾覆。

    灵药终于放松,大声地喊起来:“陈少权,你不是会轻功吗?”

    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山谷间。

    月亮落下,待灵药再醒来时,已是白日,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林立,风呼啸来去,凛冽透骨。

    与不可偈处逢生

    她的身下有具温热的身体。

    灵药趴在他的身上,茫然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

    她开始去摸他。

    额头凉的,嘴唇也是凉的,鼻下似乎还有出气。

    再去听他的心跳。

    好像也是跳的。

    好在还没凉。

    她终于哭出声来。

    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让人费解的话。

    “陈少权,你快活过来,咱俩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