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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回忆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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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上的劲儿猛地增大,汁多肉肥的桔瓣被她捏破,晶莹的汁水泄满指缝。

    视线由她手上的动作所吸引,温明朗不再言语。金桔的香气甚是浓烈,伴着屡屡暖意在房间里蕴开。

    大哥沉默下来后,温明姝就只能听见自己突突的心跳声了。她垂着眼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但对方的视线似乎已经将她穿透,灼灼如火,烧得她面颊绯红。

    她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就算此刻临时想要伪装,都已经来不及了。

    良久后,温明朗再度开了口:“虽说‘借尸还魂’太过匪夷所思,可也并无夸张之处,前朝便有过‘借尸还魂’之记载——借尸还魂者,与原宿主性情迥异,人信者,则可活;人不信,则有杀身之祸。在平口村时,你表现得太过明显了,那里的地形环境于你来说宛若重归故里。初入段天胤家中,你能在黑暗无光的情况下摸到开凿在墙上的那个壁台点燃蜡烛,我以为,这非偶然;次日清晨,你去屋后的菜园寻了些时蔬熬粥做饭,这便不是明姝的一贯作风了。”

    桔汁滴滴落下,在浅碧色的裙面上染开。她静静地听着,眼眶渐渐红润。

    “明姝虽是姨娘所生,可父亲却极为疼爱,打小就是被众人疼着宠着,只要她叫嚷饿了渴了,立马就会有丰盛的物什摆在她眼前,以她的脾性,根本就不会去找厨娘学烹煮技艺。”温明朗瞧着她,尽量让自己的心绪保持平和,“可还记得,那日去到小柱家、得知李氏夫妇已故的消息后,你于桃树下落泪的情形?”

    温明姝垂着脑袋,手中的桔肉早已碎得不成形,空出来的那只手则揪紧了膝上袍角,呆滞的眸子里哗哗两颗晶莹滴下,裙袍上瞬间便有两朵花慢慢开出。

    “你和小妹的性格千差万别,你知礼、谨慎,却又有城府,而小妹……但有一点你们很像——你们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全都刻于脸上。”

    惯来就不爱啰嗦的温大人除了在公堂上之外,这是他头一回说这么多话。以为自己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便会好受,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反倒是莫名添了份刺痛。

    “从一开始,我便感觉自己被一无形的双手渐渐地往前推去,不受自己控制,任凭自己被人牵制着走。”他缓缓阐述着自己所感所想,过了好久,他才道出那个最压抑的问题,“你,可是陈梦?”

    胸口仿佛被人握着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呼吸极为困难。

    抓住衣角的手愈发用力了,温明姝不敢抬头,猛地吸了口气,苦涩难当。

    “我的小妹……已经死了,对不对?”

    等不到她的回答,温明朗就红了眼。

    除了三岁那年被尚在人世的爷爷用竹板拍手心拍哭过,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悲伤和痛苦表露出来。

    明姝自小刁蛮任性,不得母亲的喜欢,母亲总说她没教养,也不乐意让膝下的一双儿女同她戏耍。可他和二妹却十分疼爱小姝,顾不得母亲反对,只要她想要,便想方设法去满足她。

    小姝脾气坏,他们就惯着她、宠着她——尽管她并不领情。

    明姝知道,大娘不喜她,故而她也不喜大娘,并着她大娘家的长兄长姐都一同讨厌着,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可是时间久了,这个刁钻古怪的丫头发现大哥和大姐并非像大娘那样蛮不讲理凶神恶煞的,就慢慢地试着去和“刻意”讨好她的哥哥姐姐们戏耍。

    不知何时开始,小姝往自己书页中夹虫子、茶杯中盛白醋、枕头下塞蚯蚓的习惯渐渐没了,转而是整天往他的书房跑,将口袋里的桂花蒸糕拿出一块塞进他的嘴里,待他吃完便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地唤上一声“大哥”。

    衙门里事物繁多,他总是被一堆嘈杂的事物弄得头昏脑涨,本就刻板的脸愈加木讷不堪。偶尔还要和刑部的那个人斗一番,脑浆都像是要被搅碎了。可每天傍晚回去的时候小姝都会在门口等着她,见他打马而归,那丫头便会将藏在门口的身子挪出来,蹦蹦哒哒地跑过去,小小的一双爪子扣住他的手晃来晃去,还不忘仰着脖子娇滴滴问道:“大哥大哥,你今天是不是又抓了坏人啊?”

    那是他一天里最开心的时刻。

    细细一想,明姝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跟前撒过娇了。

    以后……也不会了。

    温明姝扔向手里的东西,扑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下,重重地叩了个头:“大人明鉴,民女正是陈氏。本该葬身在那场大火中,却不知为何醒来就成了四姑娘,民女不敢声张,因为一旦说出来,老太太就有可能把我当妖孽处死。民女不惧死,只是当那负心人来府中向二姑娘提亲时,民女便怨恨不已,他不仁,也怪不得我不义。”

    借尸还魂一说,她本也不信,可当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便由不得她不信了。

    温明朗注视着跪伏在地上的人,眼角微润。他并没有伸手将她扶起,双拳在袖中紧握,颤抖着启了唇:“你借了明漠之手将此案昭示天下,你在利用他。”

    利用……这个字眼委实太过扎心。可事实就是如此,她是在利用三公子。三公子对温明姝好,她就由着这份兄妹之情,从冰天雪地里将自己的尸体刨了出来。

    她不仅利用了温明漠,还利用了大哥……

    有时候她在想,自己与段天胤有何区别?她虽不及段天胤的手段高明,但到底是还利用了别人的善良,究其本质,一样地令人厌恶。

    可是……除了这样,她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她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罢了,有爱有恨、有悲有喜,就算是死过一次,也无法抹掉通天的怨恨。

    温明姝也曾尝试过忘掉前世、安于今生。可是,她做不到。

    “你挺聪明的。”温明朗淡淡说道,“把前因后果悄悄散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悠悠众口,总有一张嘴能将此事传到南烟先生的耳朵里,待南烟先生润色之后由戏班唱了出来。我且问你,若南烟先生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没有写出《十里红妆》这个故事,你该如何?退一步讲,就算他写了,戏班也排练了,可除夕那晚没有唱出来,你又该如何?”

    温明姝怔住,少顷,她缓缓抬头,定定地望着他,淡淡咧笑,可眼角的泪水却被面部的动作扯了下来:“可事实并非那样的,不是吗?既然这一切能顺利传入大人的耳朵里,那便是证明了老天爷也对段天胤有了愤怒。天不容者,我又何俱失败?”

    温明朗无言以应答。他起身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来,不易察觉地叹息了一声,道:“你和明姝性情大有不同,家中长辈也只当是小姝落水后省了事、长大了,明漠那家伙心大,只要你模样没变,他仍旧是把你当小姝疼。”

    温大人恢复了一贯来的冷静,但温明姝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方才扶起她的那双手是颤抖的。

    虽不及温明漠那样嘴甜易逗人发笑,可他却倾尽了一个兄长的全力去疼爱这个妹妹。得知小妹早已离了人世,他的心……应是很痛吧。

    疼了十多年的幼突然离去,任谁都无法接受。

    ——或者说,在发现疼了这么久的小妹实乃是另一个魂魄寄居于此,就算稳健如温明朗,也会难以承受吧?

    温明朗又道:“你我此番对话,权当是个梦,莫要对旁人提起。”

    真正的小妹已经不在人世了,这陈姓女子死而复生到小妹的身上,想来应是另一种缘分。

    若没有她的重生,那么小妹……就真的不在了吧。

    他自幼就接受孔孟圣贤的熏陶,只在心情烦闷亦或闲暇之际才会偷偷看些志怪传奇,虽是乐在其中,但心里却并无鬼神之念。可当一个灵魂代替了另一个活生生地站在他的身边时,他才从话本里走出来,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小姝福缘浅薄,可陈梦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温明朗自诩自己并非什么大慈大悲之人,但若将一个无辜的女子暴露在烈日之下,却也不是他的所作所为。

    罢了罢了,就如他所说,权当这一切是个梦罢。

    从不敬畏鬼神的人,此刻心里竟莫名升起了一抹感激之意。

    感谢上天,将本该降临在温家的悲痛悄悄替代了。仅他一人知晓,便已足矣。

    温明姝脸上尚且挂着泪痕,若在往日,他定是要伸手替她抹去。可是现在……他将视线挪开,转身往外走去。

    “大……大人……”温明姝忍住了那声“大哥”,立马换了个称谓。

    扣在门栓上的手微微一抖,温明朗停步不前,僵硬地站在那里,好半响方才开口:“还是照往常那般唤我罢。”说完便打开了厅门,迈步离去。

    “大哥!”温明姝叫住了欲要离去之人,“此案除了小柱,还有一个十分关键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