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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曲终人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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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火明明灭灭,段天胤的那张脸亦如这油灯似的,忽明忽暗。

    他抬头望着这个神情复杂的丫头,双眼眯成一条缝:“何人所为?”

    温明姝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在他身旁找了个空处坐下后,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然地说了一个故事:“在很久以前,有个小姑娘总是被同村的小男孩们欺负,他们说她是个没有爹娘的野孩子,每日都往她的身上泼脏泥水、扔小石子和烂菜叶。小姑娘整天都脏兮兮的,身上也布满了淤青。她没有家人,只得露宿于猎人搭建在山林里用来休憩的小茅屋内。

    “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她几乎就没有穿过一次干净的衣服,村里有妇人可怜她,便做了几件花衣裳送给她,可小姑娘不敢穿啊,她也舍不得穿,因为她清楚,一旦穿在身上,很快就会被那群男孩子给弄脏。后来,大抵是个初夏的夜晚吧,小姑娘在村头不幸被一条黑褐色的蛇咬伤,她以为自己要死,伸着麻木的小腿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拼命地用哭声掩盖死亡带来的恐惧。就在此时,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出现了,他从袖口处撕下一块破布扎在小姑娘的膝盖上方,顾不得脚上脏兮兮的污垢,趴下去替她将伤口处的淤血给吸干净。

    “值得庆幸的是,那条蛇没有毒,小姑娘的性命保了下来,腿也保住了。男孩问她为何夜不归宿,姑娘说,她没有家可归。男孩想了想,说,真巧啊,他也无家可归。

    “男孩和她一样,无父无母,因他苦于读书,有钱的乡绅便对他偶有些许救济维持着生计。男孩知道她每天都被村里的孩子们欺负,便带着她到了隔壁那个人烟稀少的村庄。那个村庄的人真的很少,除了几户孤寡老人之外,仅有一对农夫夫妇成了这个村庄唯一的鲜活气息。农夫的妻子肚子很大,约莫是要临盆了,见到两张陌生的小面孔,皆是欣喜相迎。”

    段天胤静静地听她说着,双目里满是不可思议。

    温明姝继续说道:“在得知两个小孩子的来历后,那个年轻的农夫当即就收留了他们。彼时正值耕种时节,农夫白日里忙劳作,傍晚吃过晚饭,就去山上砍些木材,为新来的客人搭建居所。很快,小男孩和小姑娘就有了家。为了挣钱给小男孩买书,小姑娘整日都跟着农夫的妻子学纺织和刺绣,待手艺成熟时,她也能做些姣好的物什变卖钱财,或替他买书,或给他买些肉食。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十年。”

    再后来,男孩娶了小姑娘为妻,很快她就有了身孕,但与此同时,男孩也要上京赴考了,辞别妻子和那对夫妇后,他来到了繁华的京城,入眼的一切都和家乡的不一样,奢华璀璨的京城生活,令他徒生羡艳。

    初到京城的时候,他听同行的考生说,这朝廷里若是没个靠山背景的,想要升迁堪比登天。反之,要是有半个依靠之类的,登科都要轻松不少。

    那个时候他想,这群人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罢了,若有真才实学,怎会得不到朝廷之重用呢?

    可是事实并非他心中所想,这群考生才情远不及他,然则个个都是达官显贵之后裔,亦或有权贵亲友为盾,就算只能侥幸挤进前三十名,也能捞个一官半职混吃等死。

    他不一样,孑然一身无亲无故,纵然一手字画被人称赞,到底不是个办法。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太傅家的嫡小姐居然对他颇有青睐,他便顺水推舟结识了这个世家女子。他知道如此做法对不起远在江南的妻子,可唯有这样,他才会有出头之日。

    古来事无双全法,人若不慎跌入权势的漩涡,便会渐渐被它吸附进去,并且永世不得脱身。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愈发注重名利了,借着太傅长女对他的爱慕,他开始很享受这种和权势家族的人相交的感觉,也正因为那个千金小姐,从来不会被人提及的他,也开始成为了大家茶前饭后的谈论对象,渐渐的,他声名大噪了。

    殿试之后,他不负众望地拿了榜首。

    也有了足够的底气去太傅府求亲了。

    大概是上天在提醒他吧,自己还有一位结发之妻。

    后来……他敌不过权势之诱惑,做了件天怒人怨的事。

    ——不,不止一件。

    回忆戛然而止,鼻尖酸涩不堪。微微合上眼眸,段天胤倚在冰冷的石墙上,苦涩地笑出了声:“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半响后,他忽然问道:“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温明姝没有想过要对他有所隐瞒,相反的,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反而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等了许久都不见她有所回答,段天胤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想到初次在太傅府见到她的情形,冰天雪地的日子,她仅一件中衣裹身,昏倒在地的时候,嘴里不断地在说“为什么”。那个时候,太傅家的四姑娘让他有种无端的熟悉之感。

    或许不止那一次吧,吃饭时以汤泡饭,同样给他一种相识已久的感觉。

    而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沉默良久,温明姝才淡淡地笑了笑:“上天是最会捉弄人的,过去你嫌弃我不是世家女子,无法给你一个平坦的仕途,谁会想到啊,涅槃重生后,我竟变成了你口中所说的‘世家小姐’。”讷讷地转过头望向他,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段天胤哑然失色,目瞪口呆地盯着她,撑在木床上的手臂剧烈颤抖:“你……你……”

    “相公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么快就忘了阿梦了?”温明姝灿然一笑,少女的明媚一一尽显,“李叔习惯了和你兄弟相称,你也曾对他有过承诺,若是金榜题名,便将他们一家接入京城,过一过大户人家的小日子。世事难料啊,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温文儒雅的少年郎,竟会是杀害他们夫妇的凶手呢?”

    段天胤已经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了,身子紧贴着墙壁,额上青筋乍现,冷汗涔涔渗出,眼球爆凸。

    “还记得当初得知我怀有身孕时,你是怎么说的吗?你欢欣鼓舞地抱着我在李叔栽的那株桃树下转了几个圈,你说,若是个男孩,便教他识字读书,将来考取功名,报效朝廷;若是个女娃,自也是要让她习字的,纵然不是出身名门,修养品行可不能比侯门贵女差。

    “你还说,若是个男孩,就叫‘段瑾然’,瑾为美玉,寄托了你对孩子的祝福和希望;若是个女娃,便叫‘段曦’,让她一生都如晨起之光,温柔灿烂。”

    “鬼……鬼……”段天胤的耳畔一阵嗡鸣,惊得抱成团缩在床角,眼前所见乃是满地鲜血和滔滔火海纵横交错,他仿佛听到了那个女子在挣扎哭喊,满面血泪地央求他救救她腹中的骨肉。

    那晚,他踢翻了脚边的油灯,旧宅瞬间失火,将奄奄一息的妻子埋在了那片汪洋火海里。

    他以为,这样做便是了断前尘,可是,因果终有轮回啊。

    段天胤声嘶力竭地叫喊着“鬼”,身穿大红喜服的他看起来极为落魄,狼狈的模样的确像他口中所唤的那个称谓。

    狱卒听到里面有动静,迅速赶来,见到犯人缩在一角战战巍巍地指着温明姝,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喊什么喊!”

    段天胤抬头望着狱卒,脸上挂满了泪痕:“她是鬼,她是个鬼!救救我,她要杀我,救救我!”他试图爬过去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可是狱卒却眼疾手快地拉着温明姝疾步离开了石牢,在那个鬼哭狼嚎的人扑上来之前按下机关重新关闭了石门。

    石门渐渐合拢,那张熟悉的面容变得愈来愈模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也随之被隔绝在里面了。

    回到衙门的时候,温明朗正在庭院内悠闲地踱步,见到温明姝前来,面无表情地问道:“令牌呢?”

    温明姝乖乖地将那块令牌递到了他的手里,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双腿刚迈上庭中石阶时,有狱卒正急匆匆赶来,越过她,在温明朗面前跪下:“禀大人,罪犯段天胤他……自尽了。”

    温明朗默了一下,抬头瞧瞧那个僵住的身影,挥挥手将狱卒遣退。

    狱卒的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温明姝的耳朵里,前行的脚步猛然顿住,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吸。

    不该难过的。

    大仇得报,甚是满足。

    可是为什么心跟刀绞似的呢?

    孩子,你看到了吗,娘亲替你报仇了。

    哈哈……哈哈哈哈……

    双腿像是绑了两块巨石那般沉重不堪,过了好久,温明姝才重新往前走去。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捂住嘴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