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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西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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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时候回长安的?”夏曼古丽呷一口红酒问,燕幕城此刻是一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她看得津津有味,莫名地想起她在楼兰的小妹。

    十一年没回去了,这丫头应该长得跟自己一样高了吧。

    燕幕城将汤一饮而尽,舔舔舌笑道,“这汤好鲜,再来一碗。”

    当第二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灌进肚子后,他拍拍肚皮才说,“昨天。”

    说这话时脸上虽然还笑着,眉间却有黯然之色一闪而过。右手下意识按在横在凳子上的铁剑上。

    “昨天来的,今天就来看我,算你小子有良心!”夏曼古丽伸出雪白的胳膊在燕幕城的肩头亲昵地打了一下。

    “明天姐带你去街上逛逛,我告诉你呀,你出去的这一年,长安城的变化可真大,新鲜玩意儿多得乱了人的眼。”夏曼古丽眼睛发亮,眉飞色舞地说道。

    面馆里的食客,都惊奇地看向这里,他们第一次看到风情万种又冷若冰霜的老板娘竟然还有叽叽喳喳小麻雀的一面。

    燕幕城安静地听她说完,暗自叹了口气道,“我要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夏曼古丽手一颤,红酒溅在桌子上,染红一块白色的桌布,她呆了半晌,才挤出一个笑容说,“刚来就要走,这句话果然很燕幕城,很好!好的很!”

    她举起杯一仰脖子把酒喝干,呛得连咳几声,凶狠地瞪着燕幕城,“三个馍十五文,两碗汤四文,葡萄酒免费!”

    燕幕城苦笑,这老板娘还是和从前一样,一言不合就翻脸,他从腰间的布囊里叮叮当当地掏出十九枚五株钱。

    夏曼古丽冷冷接过,一扬手就一枚不落地撒在店小二的托盘里。激起众位食客满堂喝彩,他们早就知道这妖艳的老板娘有一手拳脚功夫,果然名不虚传。

    ……

    这喝彩其实一半是给燕幕城的,恭喜他成功惹怒老板娘,剧情眼看就要反转了,他们眼睛里都闪动着期待的目光。

    “你滚吧——”

    果然听老板娘对燕幕城吼道。

    这话说出口,仿佛有一把刀子刺在她心上。如果燕幕城这臭家伙此刻真走了,她今晚少不了哭一个昏天黑地。

    “你滚吧”三个字,让众位食客们听得心花怒放,幸灾乐祸地看向燕幕城,这一上午都被这蓝衣服的穷小子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伤害可是按吨来计算。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就是,这位蓝衣穷酸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夹着尾巴滚蛋了,那么整个世界就清静了。

    不料,燕幕城不仅坐着没动,还没皮没脸地笑了一下,“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夏曼古丽脱口而出心里就后悔,自己原本应该霸气地回应他“滚滚滚”这三个字的。

    “这里人多,我们能不能到后院说?”燕幕城委婉地提议,人已经提剑站了起来,这一瞬间,夏曼古丽感觉自己再次被催眠,居然默默地在前方带路。

    看见他们两个消失在后堂的布帘后,男性食客们,无论是胡商还是汉商,都是欲哭无泪,尼玛,这怎么画风又变了,之前不是叫那小子滚吗?怎么一齐恩恩爱爱地躲到后院去了。

    一想到他们说不定是去后院滚床单,个个露出了哭天抢地的表情,我的天呀,为什么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不过他们明显忽视了一点,因为从体型上无论什么角度来看,他们显然比燕幕城更像一头猪。

    ……

    后院很安静。

    两道厚布帘子把十丈红尘隔得老远,只有角落里蟋蟀在发出梦游般地叫声。

    院子中央有一个大石磨,石磨上晒着一大窜红辣椒和玉米棒子。

    夏曼古丽冷着脸,搬了个小木凳在石磨边坐下,手里拿起一根玉米棒子掰起来,冲燕幕城翻了个白眼,“有屁快放!”

    “听说你有一张西域地图,能不能借我临摹一下。”燕幕城和颜悦色地问。

    “什么!你要去西域!”

    夏曼古丽脸上写满了惊讶,手里的玉米棒子啪的一声掉了下去,正好砸在她的绣花鞋上。

    她痛得歪着嘴,气急败坏地问,“你既不当兵又不做生意,大老远去西域干嘛?别告诉我你去旅游来着。”

    “去找一个人。”燕幕城淡淡道。

    “男人还是…女人?”

    这小子的样子很坚决,不像在开玩笑,看来真的是去西域,那么接下来性别才是夏曼古丽最关心的话题。

    “当然是男人。”

    这回答让对面的老板娘紧绷的神经立刻放松下来,但她却没有注意燕幕城说这话时,语气有些颤抖。

    “那你去西域哪里?”

    “康居国。”

    “什么?”夏曼古丽手里的玉米棒再次砸到自己的绣花鞋上,她愤怒地将玉米棒一脚踢飞出去。

    “你疯了你,你知不知道这康居国在西域的三十六国的最西边?比大宛还要远一点呢,如果骑骆驼去,光路上来回就要两年了!什么人这么重要?让你万里迢迢去找他,我严重怀疑你找的是个女人,一个贼漂亮的女人!你老实交代!”

    夏曼古丽脸色铁青地指着燕幕城的鼻子质问,眼睛直勾勾盯着燕幕城的眼睛,试图找到他撒谎的蛛丝马迹。

    如果在平时,老伴娘这毫不掩饰的醋意,会让燕幕城心里暗爽,说不定还会故意调侃一番,可是今天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他淡漠地道,“真是男人。”

    “男人?什么男人让你连命都不要!我告诉你,我听这里的胡商说,现在的康居可不是以前的康居,那里住了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原狼,现在没有一个胡商敢到那里做生意了。”

    燕幕城貌似没听明白。

    “笨蛋,我说的这头狼,不是真的狼,而是北匈奴他们的郅支单于,听说特别喜欢杀人,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现在各国的商人都是绕道走。”

    说到这里,她脸上也是愤愤不平。

    当“郅支单于”这四个字钻入燕幕城耳朵时,他的手有意无意握紧了剑。

    又听老板娘继续说道,“现在的康居既不安康更没法定居,你要命的话就赶紧留在长安,哪儿都别去,我告诉你啊,在我这里当个跑堂,别人月钱是600文,老娘给你加一倍。”

    ……

    燕幕城哑然失笑,看来这老板娘对自己这个小伙计是志在必得啊,看见他诚意十足的份上,他终于松口:

    “好,我答应你。”

    这一刻,幸福的花朵开满了夏曼古丽的两颊,不过未来跑堂的下一句话让她脸上的花朵立刻枯萎了:

    “等我从西域回来以后。”

    “你敢逗我!”楼兰美女跳了起来。一个玉米棒子狠狠飞了过来!却被燕幕城稳稳接在手里,他叹了口气说,“我说真的,在外面走累了,也该歇歇了。”

    说这话时,他脸上浮现一丝疲倦。

    夏曼古丽的目光在他脸上足足盯了一分钟,才道,“你立个保证给我。”

    “老板娘,不带这样玩的吧?”燕幕城叫道,一脸面条宽的黑线。

    “你不写是吧?”夏曼古丽表情像头母狼,冷笑道,“那我去把地图烧了!”

    “我投降!”燕幕城哭丧着脸举起手。

    夏曼古丽从里屋拿出一卷空白的羊皮卷和笔墨,放在石磨上,将毛笔递给燕幕城,哼一声说,“我念你写。”

    她双手叉腰,如一位霸道女总裁,一字一句念到:“兹有长安无业游民燕幕城,从西域返回汉中之后,自愿到夏曼古丽面馆做小杂役一名……”

    “停停停,您老不是说好,让我做跑堂的吗?”燕幕城举起毛笔抗议道。

    “切,等你杂役做好了,再提拔你做跑堂。”夏曼古丽翻了个白眼。

    燕幕城泪流满面,自己堂堂汉中大侠,居然连个小跑堂都没资格做。

    等燕幕城写下自己的署名之后,夏曼古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羊皮卷抢到手,看了又看,笑成一朵桃花。

    在西汉时期,大侠们一诺千金,是言必行,行必果,诺必诚,再加上有文书在此,让这位楼兰美女老板娘吃进嘴里的定心丸是妥妥的。

    ……

    燕幕城手一伸,“地图拿来!”

    夏曼古丽用手一指,“那墙上便是!”

    顺着老板娘纤纤玉指一看,燕幕城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在晾衣架的墙壁上赫然用铁钉钉着一张泛黄的羊皮卷子。

    自己为此不惜签了卖身文书千辛万苦想得到地图,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挂在自己眼皮底下。他又有想哭的冲动。

    看见燕幕城抓狂的表情,夏曼古丽咯咯笑得就像一只小狐狸。

    她用力取下地图递给燕幕城,燕幕城一阵头晕,在这块黄地黑纹的羊皮卷上,全都是扭来扭去的西域文字。

    不过他还没开口,夏曼古丽一把夺过过来,拿起毛笔用汉字一字一字注解起来,而且字体是西汉时最流行的隶书,写得端庄秀媚,令人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如此标准的隶书竟然出自一位楼兰女子之手。

    可见这老板娘也是一位奇女子。

    凝视她的侧脸,燕幕城忍不住问,“你来长安多少年了?”

    夏曼古丽头也不抬,“整整十一年。”

    “怎么想到来我们大汉长安?”

    “我被楼兰的老色鬼国王看上了,想纳我为妃子,所以我就跑了。”夏曼古丽云淡风轻地说,笔下的字一丝不苟。

    燕幕城沉默了。

    十一年前,眼前这位楼兰女子还不到二十岁吧,长安也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一个异乡女子独自来这里闯荡,能走到今天,不知经历了多少辛酸苦辣。

    “怎么?是不是觉得自己赚了,居然能在楼兰王妃手下打工。”看见燕幕城傻呆呆的样子,夏曼古丽不禁轻笑道。

    燕幕城挤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是赚了,赚大发了!”

    夏曼古丽咯咯笑了起来,她用嘴吹了吹羊皮卷上的墨迹递给燕幕城,

    她微笑着说,“你运气不错,这张地图就是一个栗特商人赠送给我的,他叫马努亚克,是个非常和气的胖老头,他现在就在长安呢,你猜他老家在哪里?”

    “不会就是康居国吧,”燕幕城答。

    “呵呵,聪明!”

    夏曼古丽平摊地图指给燕幕城看,“这里是你们汉人的阳关,往下走,就是我的故乡楼兰,你要去康居的话,最佳路线就是从楼兰国出发,往南走一段再往西,一路上要途经若羌国、且末国、于阗国、莎车国、葱岭国、蔬勒国,再到大宛国,大宛西边就是康居国。”

    一口气这么多国,差点把燕幕城的耳朵给听炸了,他深吸一口气问:“那康居国离我们长安有多远?”

    “大概要一万四千里。”夏曼谷里指着地图上的标示说。

    燕幕城吸了一口冷气,“那骑马岂不是要走大半年?”

    “大半年?你想得美!”夏曼古丽嗤笑出声,“你以为你能骑马从头骑到尾?告诉你啊,你最多骑到楼兰,就要赶紧换骆驼,从长安到康居一路上都是沙漠和戈壁,没有骆驼,你就死路一条。”

    “骆驼你应该知道吧?”

    夏曼古丽鄙夷地问。

    “知道,在长安城见过,就是走起路像老汉,背上有两个鼓包的那种怪物。”虞骑云脸色很难看。

    “所以啊,你没有一年,肯定到不了康居,我就不明白,什么重要的男人,值得你骑一年骆驼,告诉你呀,骆驼我骑过,难受死了,屁股都被摩肿了。”

    夏曼古丽摆摆手,眼神瞟向燕幕城,意思是臭小子还是留下来吧!

    “这男人非见不可,以后我会告诉你他是谁?”燕幕城故意云淡风轻地说,他当然不能明说自己万里迢迢就是去刺杀郅支单于,如果说了,对方宁可打断自己的腿,也绝不放自己去送死。

    “你的秘密真多。”夏曼古丽哼了一声,她用手一拍巴掌,“从刚才你的表现来看,你完全是一只菜鸟,不行,我不能让你就这样走了,我想起来了,刚才提到的那个胖爷爷马努亚克,他过几天就要带领商队去大宛,你不如和他们一起去,康居就在大宛隔壁,讲真,你就算手里有地图,第一次去,还是绝对会迷路。”

    说道这里,她语气异常凝重,“在大漠,迷路就意味着死,我不想让你死。”

    这句话过完,她转过头,闪电般擦去眼角的泪花,随后燕幕城一句话又让她破涕为笑:“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