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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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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硕鼠硕鼠, 无食我黍  阿媛冲她笑了笑,忽儿又严肃起来, “阿芹, 你可莫要再像以前那样, 过得一日算一日,要多做打算呢。”

    阿芹抓了抓后脑勺, 疑惑道:“每日该做的事情还是照样做完, 娘子们并没有说什么不好。我要做些什么呢?工钱它就是涨不起来了呀。”

    阿媛恨她不开窍, 道:“不是光说工钱, 工钱只是一方面,其他的事情你就没有想过吗?比如, 你想嫁个什么人?”

    阿芹粉颊一羞,嗔道:“你就问人家这个?好不害臊。”

    阿媛伸手戳了下她的琼鼻,“你只比我小不到一岁,如今十七是满了,没有想过这等事,才是奇怪。”

    阿芹的小脸上越发红粉菲菲, 声音也低了下去, “是相中一个的,蒋娘子相公跟前的小厮,唤作添祥。”说罢, 又睨了阿媛一眼, 娇声道:“这话我没跟别人说过, 你可是第一个知道!”

    阿媛听说是个小厮, 立马皱眉,问道:“可也是奴籍?”

    阿芹听阿媛说出这个字眼,倒有些不悦,“是奴籍。祥哥是奴籍,我也是,我跟他,谁也不嫌弃谁。”

    阿媛知她心思,声音便软缓下来,“阿芹,我不是看低你。我如今是泥菩萨过江呢,如何能来嫌弃你?只是你自己也要想清楚了,你若再嫁个奴籍的人,将来的孩子还要为奴为婢。你现在定然存下不少钱,足够给自己赎身了,若再嫁个良人,便脱了奴籍,以后自成一户,或织布,或种田,能做些小买卖也是好的。”

    按照大华朝的律法,奴籍身份是世代沿袭的,并不是通过钱财赎身就可以改变。赎身只是代表你不再替这家卖命了,但并不代表你就能自立门户,奴籍身份有许多限制,很多行业根本没有沾边的可能。很多奴仆赎身,不过是主家没落了,主人为了最后揽一笔钱财,一时又找不到出钱买下这些奴仆的人,只好低价放奴仆们出门罢了,离开主家,大部分人还要找个下家。

    真正脱离奴籍,大致是两个途径,一是遇到朝廷赦免,二是找良人婚配。

    第一点要凭运气,第二点却能靠自己。

    阿芹的神色霎时黯然,低头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可是我自己是奴籍,哪个良人肯来娶我?若有,只怕或残或贫或是年老的鳏夫。若是好人家,只怕只能做妾。我爹娘就是奴籍,生下我也是奴籍。我寻不到别的路子,只能学了爹娘了。”

    阿媛见她消沉,赶忙鼓励道:“谁说我家阿芹就遇不到好的良人了?这年头,奴籍的男子要娶个良家女子确实有难处,可奴籍女子嫁给良籍男子的却大有人在。我家阿芹这般品貌,还愁没有好姻缘吗?”

    她这么说,阿芹方又绽出笑容。

    阿媛不知阿芹和那个添祥发展到什么程度,两人虽是亲如姐妹,阿媛却知道有些事她没有资格去阻隔。况且以阿芹的性子,若是她认定了,只怕很难改变。

    阿芹从小就在梅吟诗社长大,有个好的主家庇护,不知道外间人为奴为婢的艰辛,因而想法单纯,显得不思进取。

    阿媛担心她,止不住又多点拨几句。

    “阿芹,就算你真的看中添祥了,也要多几分打算。你当初被卖到梅吟诗社,卖身契当是在程娘子的手中,而添祥的卖身契当是在蒋娘子夫家那里。程娘子肯不肯配了你过去,蒋娘子的相公又肯不肯让添祥娶你,这还是两说呢,你莫要就私定了终身。”

    阿芹一抬眸,样子变得认真起来,道:“我从前未想过这些呢,只道娘子们虽不十分倚重我,待我还是好的,若我相中了人,她们该是不会反对才是。”

    阿媛叹道:“娘子们相处,从来微妙得很。聚在一处吟诗作赋时自然是朋友,可离了这处诗社,便各有各的生活。每个主子都有或倚重或宠爱的奴仆,他们的婚配怎会是自己说了算的?阿芹,既然你的卖身契归属于程娘子,就当对她最为上心,他日你遇到合适的人,才好叫程娘子为你做主啊。”

    阿芹点头,可又有些迷惑,“你晓得的,我人笨,不知道如何讨好程娘子呢。”

    阿媛想了想,阿芹并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若教了她什么方法,只怕还起了反效果,但阿芹这几年因有了经验做事比往先麻利顺遂了些,这也算得是个优点,毕竟像她这般从小在梅吟诗社长大的丫头不多。

    阿媛便道:“程娘子最是宽厚,你无需刻意讨好她,不然反倒让她觉得你是个阿谀之人。但她吩咐下的事情,你必要用十二分心去做。若程娘子感觉到你待她,比待别的娘子更为贴心,自然会倚重你。但这种特别的好,你又不能让别的娘子感觉到,只能让程娘子一人感觉到。”

    阿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媛看看四周,她们聊了半晌,还未见有人影出现,只余燕子蝴蝶偶尔穿梭于房檐花丛之中。

    “阿芹,往后出门踏青游船之事,若程娘子都把你带着,可见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你看如今你只得在此守门,这种事情叫几个小丫头不就好了。”阿媛语重心长。

    阿芹似是恍然大悟,“我从前觉得,陪娘子们出去最是累人,在山间水上她们还要写诗作画,可苦了我又是打伞又是磨墨。我觉得待在院子里最是轻松,却原来是娘子们并不乐意我跟着啊。”说罢,甚是沮丧。

    阿媛拍了拍阿芹肩膀,不再说这个话题,又拿出大篮子中剩余的糕点给她。

    阿芹看到又是冷食,没什么兴味,但因着是阿媛做的,她自然怎么也要当面吃上一个。一吃之下,便觉得与厨房做的不是一个口味,便一口气吃掉三个。

    两人闲聊了一阵,阿媛怕误了搭船的时间,便与阿芹告辞。

    阿芹吃饱了肚子,变得眉开眼笑,精神头也爽利起来,正想与阿媛多絮叨,没想到她又得走了。

    阿芹只得送了阿媛出来,握了她的手,嘱她一定要多来看自己。阿媛自是应下。

    这日回了南安村,阿媛心下却难以安宁。一半是为着担心自己的好姐妹阿芹,怕她善良单纯却无法过好将来的生活。一半是为着自己。阿芹的将来恐怕多有难处,而自己呢?就会走得平顺吗?

    到底哪处会不平顺,阿媛自己又觉得难以捉摸,只是心中已有了莫名的不好预感。

    这日傍晚,吴有德仍旧未归。阿媛照例给他留下些饭菜,然后早早躺上了床。

    辗转反侧了许久,周公却似迷了路般不来相见。阿媛睁眼,透过窗帘,见外面的天空已褪去残阳的最后一抹橘红,宝石蓝般的夜幕中,悠闲的星星似乎正乘着晚风游弋。——没有下雨,真是难得晴朗的春夜。

    也因为没有下雨,外间小路上野草被踩得窸窸窣窣都清晰可闻。

    这个时间怎会还有人在路上行走?吴有德回来了?

    不是,他的脚步可没有这么轻盈细碎。

    那声音远了,好像是往对面去了。

    阿媛回来时,颜青竹正在院中收拾,那个时间他若在家中,一般便不会再出去了。

    那么这个脚步声是谁?

    这么晚谁会来找颜青竹?

    如果不是找人,那难道是小偷吗?生活在南安村十多年,阿媛从未听过这里有小偷。

    阿媛警觉起来,起身轻轻拉开窗帘,往对面望去。

    颜青竹屋里还闪着火光,一大片橘红光晕透出薄薄的纸窗,笼罩住整个院子,在夜色下,别样温和美丽。

    阿媛知道,颜青竹是在屋中烤伞。看来他还未能歇下,那来人便不是小偷,确实是找他的。

    篱笆外也有一点橘红色光晕,似与屋中遥相呼应。阿媛顺着看过去,只见篱笆外一个纤长曼妙的人影,手中提着一盏亮亮的金铃花小灯笼。

    有火光照明,阿媛很快看清来人腰间那条拼花腰裙。——不是李幼蝉又是何人。

    阿媛刚从载客的乌篷船上下来,随着拥挤的人流踏上了枕水镇南面的埠头。可怜她一双新做的粉藕色莲头绣鞋,刚在那青石板街上踏了几步,便印了几个明显的泥点子。阿媛好生心疼,却也顾不得许多,挎好搭着蓝印花布的大篮子,撑开了油纸伞往那街巷深处行去。

    枕水镇临水而建,偌大的镇子里大小河道穿梭,高低桥梁凌驾,恰有那纵横的两路宽水道将整个镇子分为东南西北大致四个区域。

    镇东,镇北,镇西均是商铺林立,热闹繁华异常,而阿媛行走的镇南,深巷子里筑着高高的墙头,院落颇多,店面极少,俨然是民居紧凑之地。

    阿媛在巷子中一个矮墙边停了下来。此处原本雪白的墙壁已经斑驳,镇南多是老宅,残破处并不鲜见。而裸|露的青砖缝里却肆意繁衍出一簇簇碧绿的凤尾蕨,迎着丝丝雨滴微颤着身姿,鲜翠欲滴。再是贫瘠的砖土,也未阻挡这生命的磅礴。阿媛看着,不由欢喜。

    墙头伸出一枝沾了雨水犹如浴后美人的娇艳杏花,与凤尾蕨一起,一粉一翠,映衬得古朴的黛瓦白墙生机盎然,并未因陈旧而显破败之色。镇南民居,大抵如此,虽是老旧,却越发自然宁谧。

    阿媛安心似的点点头,心道:“便是这里了,好在杏花未谢。”

    她素来不怎么会记路,这家只来过一次,因前次商定了生意,她特意记下了这家的特征,怕今次来找不到。

    “上了南面埠头直走,第二条巷子尽头前几户,那家墙披蕨草,院有杏花。”便是这样,她才记住了,不会一个人在这偌大的镇子里走丢。

    这院墙开了道小木门,应是这家为了方便从巷子出来走水道特意开的后门。

    阿媛轻轻敲了敲门。

    这家二层的马头墙下镶着一扇雕花木窗,此时窗前便映出一个人影,立时问道:“何事?”声音软糯,是江南特有的温柔。

    阿媛不慌不忙地答道:“沈娘子上回定的青团,我送来了。”

    那里面一听,马上应了。过得半晌,一个着竹青色绣花上襦,水粉色百幅裙的年轻妇人给她开了门,正是那沈娘子。

    沈娘子笑盈盈地客气道:“难为这下雨天,你还送过来。”

    阿媛揭开那小心翼翼用布遮住的大篮子,取出最上面几个用油纸包成大块的物事,笑回道:“说好的生意,便是下刀子也要来的。误了您家过寒食节,我便是告罪也不顶事儿了。”

    沈娘子笑着点点头,早拿了食盒将东西接了过来。

    阿媛道:“每包六个,一共四包,烦请娘子查看。”

    沈娘子笑着摆摆手,和气道:“数量必然不会少,味道更是让人放心。”眼前这看着十五六岁光景的小丫头,沈娘子是有几分好感的。相貌乖巧,做事利落不说,小小年纪出来贩卖,很是不易。又瞧着她身子瘦弱,心下便又生出几分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