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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属于王的神明（十三）
菲西利斯在一片漆黑中,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 但是他并不急躁也不慌张。毕竟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被打落深渊之后, 能够及目的也是一片黑暗。
在漫长的黑暗中，他学会了放空思绪, 不去思考一切，那样会忘记时间的流逝，让一切看起来不那么难熬。或者实在是厌倦了, 他就会选择进入沉眠。
这次是不同的。
还没有等到菲西利斯陷入更深的沉睡, 他就听见了遥远却并不微弱的呼唤。那种呼唤是突然出现的，就好像是一个外来者不打一声招呼就进入了他的世界中, 这让他不喜。
而且有一种潜意识让他排斥着这些声音，即使这些声音不断呼唤着他, 拉扯着他的意识，企图把他拉出这片黑暗，拉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去。
菲西利斯排斥着, 最后却还是没能抵过那份拉扯，然后, 他就被拉扯到了一片灰暗之中, 那些呼唤束缚他的力量，也终于现出了原型。
那是……神格！
菲西利斯僵住了，入目可见的是一片片或破碎或完整的神格, 闪耀着令人动心的光彩。菲西利斯现在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 混沌——神最初诞生之地。
菲西利斯伸出手, 捏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片黯淡的神格碎片。这里就是神明陨落之后的归宿吗？
菲西利斯不知道自己内心复杂的情绪是什么，就在他分神之际，被他捏在手中的破碎神格一闪，直接融入了他的手中。
菲西利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他看着整个空间都躁动起来的神格们，转身便想逃，然而这里是混沌，他没有实体，只剩下意识的菲西利斯怎么逃得过所有神格的笼罩范围。
不过是顷刻之间，那些神格便争先恐后地融入到菲西利斯的身体之中。所有神格加在一起的力量太过强大，即使是创世神，也不敢将所有的神格都放入自己体内。
菲西利斯感觉到灵魂深处传来要被撑爆般的剧痛，随后意识就被强硬的拉出了黑暗。
————
安斯艾尔看着神晶消失后菲西利斯逐渐恢复的身体，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银发的神明脸上出现的痛苦。
由于注意力都被青年吸引过去，他没有发现一旁精灵皇脸上古怪而疑惑的神情。
菲西利斯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重，安斯艾尔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霎时间菲西利斯脸上的痛苦之色就消失了，同时他也睁开了通红的眼睛。
清醒后愈发难受的灵体，令那双赤红色的瞳孔中不时闪过扭曲和挣扎。
安斯艾尔发现了他的不对：“菲西？”
菲西利斯听见他叫自己的声音，涣散的瞳孔下意识聚焦在他身上，然而神情依旧是冰冷的。
菲西利斯感觉自己脑中充满了不属于自己的令人烦躁的思绪，一会儿是满心杀意，一会儿是满心守护。各种各样的神格扰乱着他的精神，菲西利斯甚至不太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不是原来的毁灭之神。
越去探究，越发痛苦。完全不能承受这么多的灵体现在还没有被撑爆，是托了他司职“新生”的福——即使菲西利斯根本不想要这个司职，他宁愿这般死去，也好比在痛苦之中挣扎。
“菲西！”安斯艾尔伸出手去抓青年，那双赤红色瞳孔之中不时闪过的迷茫，错乱和狰狞令他不安。
难道说神晶有问题！
灵体被撕裂，又被力量补全，不断重复的这个过程让银发神明再也维持不了表面上的平静，眼眶通红之中充盈着湿润的水雾，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在安斯艾尔伸过手来的瞬间被紧紧抓住，圆润的指尖成为锐利的尖刀狠狠掐入皮肉之中。
安斯艾尔全然不顾手臂上微不足道的伤口，他半个身子都探入了生命之泉，只为了将菲西利斯带出来。此时他的心里满是悔恨，他就不该轻信精灵族和龙族！只有自己，只有在自己身边，他才是放心的！
“安斯……艾尔？”晃眼的金发从眼前划过，菲西利斯咬破舌尖，在浑身一颤后大脑的短期清明时间内，他死死抓住神情紧绷的金发皇者的衣领拉近自己，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的声音，“安斯艾尔……杀了我，杀了我！”
金红的血液随着急促的话语从唇角滑落，菲西利斯看不见安斯艾尔陡然紧缩的瞳孔和精灵皇惊诧的神情，浑身的剧痛让他无法思考，无法顾忌，无法等待。
他痛极了，恨不得现在就死去，一次次从死亡线边被自己的本源力量拉回来，又一次次地崩溃。周而复始的痛苦，仿佛永远没有止境，让他的声音中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泣音。
“安斯……求你，杀了我……”
这丝泣音就好似一双大手揪住了安斯艾尔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的身体就好像被泡在最冰寒的水中。他看着痛苦得忘记了冷漠和疏远的心上人，护着对方的手微微颤抖了下。
安斯艾尔垂下眼睛，静静注视着眼中情感不停变换的神明，他听见自己认真地吐出三个字。
“我不能。”
见菲西利斯处于混乱之中没有听清，他还很冷静地重复了一遍。
“我不能。”
这次银发神明终于听清了，他睁大眸子，抓紧金发男人的领子，低喘着冰冷地咬牙切齿叫出男人的名字：“安斯，艾尔！”
难道说他感觉到男人对他有几分好感的是错觉吗？菲西利斯有些茫然，又有些莫名地委屈。
剧痛之中没有空间给他想太多其他的东西，他依稀记得自己是最怕痛的，即使一直在战斗也不曾受到过太大的伤害，因此从未体会过的最大的疼痛似乎让他的泪腺变得发达了，意外的想哭。
但最终菲西利斯还是忍住了泪水，只是看着颇有几分冥顽不灵的男人耐心耗尽地低吼道：“杀了我！安斯艾尔！！别让我再说一遍！！”
安斯艾尔神情不变，手中却更加搂紧了全身不自觉痉挛的人：“宝贝儿，我也不想再说一遍，这不可能。”
在菲西利斯看不见的地方，安斯艾尔掩去眼底的暗色。
让他亲手杀了他，这种事，不可能发生！
菲西利斯感觉到因为疼痛自己的牙根在颤抖，实际上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只有你能杀了我！只有你能……”到最后已是接近喃语。
安斯艾尔一愣，低头看着显露出脆弱的神明。即使昏迷过去，身体也不时抽动。
只有他能，是什么意思？
“嘎嘣”一声细响，安斯艾尔看见菲西利斯腕间的五色玛瑙手链因为他的脱力而断开，胡乱散落在清澈见底的生命之泉中。
————
天族差点和精灵族和龙族开战。精灵皇知道症结所在，而不再相信他们的安斯艾尔不论他如何劝说也毫不动摇。
只不过，这场战争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因为在大战打响的前一刻，占尽优势的天族皇者就匆匆收兵，用更多的精力去寻找和阻拦那个天族领地内一醒来就消失不见的神明。
神要隐匿痕迹是很难找到的，但是人间突然爆发的全面战争和大规模的各类瘟疫让安斯艾尔明确了方向。
当安斯艾尔到达人间时，他很难想象这个一片死寂的大地和他上次来到的是一个世界。经久不散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似乎都吸饱了血液，从中长出的植物鲜艳而张狂。
鸟兽不再鸣叫，城镇一片狼藉，天空蒙上了灰败的阴影。
当安斯艾尔找到菲西利斯时，是在离莫尔镇不远的地方，他几乎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眼神空洞地抱着尸体的人是那个冷漠地仿佛不在乎一切的神。
看清菲西利斯怀中幼小尸体的样貌后，安斯艾尔靠近他的步伐微微一顿。
那个尸体是……阿帕。
菲西利斯好似没有感觉到他的到来，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就像是好不容易获得的珍惜无比的感情又被残忍地挖出来了。
他的唇颤了颤，才发出声音来：“我没有想这样的……”
他只是不想待在天族领地，但是他从未想过全面爆发战争，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痛恨毁灭，因为他的力量会夺走一切。
可是……
“我……控制不住……”
在融合了所有神格后，菲西利斯的身体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他降落人间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暴动的贪婪的神力操纵着一切。
他碰见了因为士兵惊慌地四处逃跑的人们，然后他救下了和芙丽失散的阿帕。
——不，他没有救下。
阿帕早已染上了瘟疫。而他，无能为力。
那个面色枯黄不停咳嗽的男孩，害怕却依赖地扯着他的袖子，用极其信赖的眼神看着他：“菲西哥哥，阿帕能再见到妈妈吗？”
“……唔。”菲西利斯无法撒谎，艰难地点头让男孩眼中绽放出耀眼而纯粹的光芒。
然后，男孩唇边含笑，沉沉地睡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阿帕，别睡……阿帕……”指尖颤抖着抚摸男孩凹陷的脸颊，灵体的撕裂和疼痛依旧持续，菲西利斯却再也不在乎了。
“我……不是故意的……”菲西利斯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红色的瞳孔空洞而无措。类似于失去了一切的小兽般地呜咽声让安斯艾尔的心脏猛地紧缩。
脸上沾染了血污的青年茫然失措地轻声问他：“你信吗？”
安斯艾尔将那个绝望的身影揽入自己的保护圈内，心疼而愧疚：“我信。”我怎么会不信你。
菲西利斯的头搁在他宽阔的肩上，纯色的血色瞳孔中倒映出灰白的天空。
他好似明白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最大的恶意。
——他为什么活着？
——他的力量再一次夺走了一切。
……
一滴泪，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