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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南园遗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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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马车行得更近,打马那人勒了勒缰绳,向张贺喊问:“可是掖庭令张贺张大人?”

    张贺拱手:“正是在下。”

    打马那人跳下车,将那马车帘子撩起,车里探出一人头,那人看了看张贺,旋即微笑,再小心翼翼下马车。

    张贺迎上去:“可是皇曾孙车驾?”

    那人向张贺拱了拱,微笑说:“正是正是,吾等从鲁国而来。”

    张贺闻言,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想那皇曾孙离开长安时,不过才几岁,是他亲手将皇曾孙送去鲁国,交给老夫人史氏贞君。如今这孩子也是少年的模样了,现立在他面前,他怕也是不认得了。

    这孩子乃故太子之孙,如今重见恩人之嗣,他张贺自然紧张。

    张贺因问:“皇曾孙何在?”

    那人笑道:“这孩子皮实,自入长安,吾便与他走散啦。”

    “走散了?”张贺不由一惊,走散一皇曾孙,可是大事呀!那人却满脸不在意的样子,好似这只是寻常小事。

    那人将张贺迎入短亭中,两厢坐下,才道:“张大人莫慌,吾听得长安久未落雨,这一行来,忽倾盆大雨瓢泼而下,我便知皇曾孙已完完好好地抵达长安,那孩子呀,自幼有见解,他想走,是没人能拦住的。”

    张贺疑惑道:“这又作何解释?”

    那人捋须笑道:“皇曾孙天相自成,不知从几岁起,全家便都发现啦——他若入市井,近得何处,何处便生意好做;若施予不平,谁得他相助,必能飞黄腾达。家里人人皆说,皇曾孙乃吉人,自有孝武皇帝恩罩。”

    那人说得眉飞色舞,自觉无比自豪,仿那皇曾孙病已乃家中一宝,好过其他孩童无数。

    张贺听他这么说,心里自然是极高兴:“如是这样,这孩子恐将来富贵荣华享之不已,戾太子九泉之下,当能安心!”

    他们此刻谁也不知,刘病已将来确是万乘之尊,这汉室江山,归入戾太子之后。

    张贺因这一场雨心中便十分舒畅:“长安多久未下雨啦,百姓们怨声载道,若雨再不来,恐庄稼收成皆是连累呀!”

    那人十足高兴地笑道:“这恐怕也是病已之功,只陛下不知。”又眯眼细瞧张贺,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张大人当真不识得老夫么?”

    张贺也琢磨起来:“你是……?”想了半晌才恍悟:“原是老太君府上史恭史大人!多少年未见,张贺眼拙,竟不认得了!”

    原来那乘马车而来亲送皇曾孙之人,正是刘病已的舅舅,早年巫蛊之乱中丧命的史良娣之兄史恭!难怪说话间便觉他与皇曾孙亲厚。多年前,张贺亲送皇曾孙归外祖母家,曾在鲁国史家见过史恭一面,因未曾久住,无深交,印象也不深刻。这一次再相见,一时也没认出来。

    两人相叙,畅快非常。

    这场雨,也淋得极畅快。

    张贺心中极高兴,短亭粗茶相待,两人说说笑笑,好不快活。张贺从这史恭口中知晓皇曾孙许多趣事,史恭也知张贺为人诚恳,待皇曾孙极好,与之相谈,更是无所不言。

    好许久也不见皇曾孙人影,张贺便问:“史公,皇曾孙怎还不回来?长安虽为京畿之地,天子脚下,断不会出甚纰漏。但……皇曾孙早年便离开长安,此番回来,人生地不熟,实在令人担忧!”

    史恭道:“病已是个好孩子,未入长安,便向我请示,说有要事要办。这孩子要去荒郊太子冢、皇孙冢吊唁,这番孝心,我如何忍拒?”

    “原是这样。”张贺不由垂泪。

    “此刻时候也差不多啦,病已说,他自会回得长安,不久便要来拜谒张大人,张大人当年救命大恩,病已永不敢忘。”

    说起往事,便让人心酸难忍。

    雨势渐小,枝头新绿托着方才落下的水珠子,翠色点点,好不喜人。

    干涸的大地张着裂开的唇,贪婪地吮吸雨霖,急雨过后,天地一片湿绿,到处是翠色的,生机勃勃。

    张贺起身相让:“史公,雨快停了,咱们回府吧,想来皇曾孙与你走散,找不见人,必要打探到我府上。”

    雨终于停了。

    日头也渐升,天地间仍是一片湿漉漉的景,但这灼日很快将多余的水分吸干,地上泥也不烂了,走着不粘脚。

    桃树下,一双髻少女正兜了裙围抱果子,边上一少年好仔细地拾桃子,拾起来就摆少女裙围里,好欢腾热闹。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哎呀,这是个烂桃子,你也摆!你好好拣拣呢,回家怎吃?”

    那少年笑道:“是了姑奶奶!我眼拙,没瞧见还有那么大一虫洞!”

    因说话间,却见那一丛桃树后面,有个少年正盯着他们瞧。那少年十来岁的模样,长得清秀漂亮,他从地上拾起一枚桃,向那拣桃的两人问:“……能吃么?”

    少女兜好了裙兜,向她的同伴使使眼色:“这人是谁呢?”便喊足了嗓子:“哎,你谁呢?哪儿冒出来的,倒是头一回见!看这衣着,也不像个偷桃儿的呀!”

    她的同伴扑哧一声笑了,因说:“小丫头,你才是个偷桃的呢!”这拣桃的少年是个爽快人,因见来了个莫名客捏着桃子问能吃不能吃,也觉好无所谓,过路人吃个桃子解渴,再寻常不过。因朝那后来的少年道:“吃吧!这桃甜得很,有虫洞也甜!”

    他们两人走上前去。那少女摊开了兜子,道:“你挑吧,有好有坏,解渴还行。”

    拣桃少年笑道:“你跟我们一块儿拾桃儿吧?喏,那么多的桃,没处兜,也来不及拣。既碰见了,就认识下吧——我,我叫张彭祖,今天跟着伯父出来的。”便问那清秀少年:“你呢——你叫甚么名字?”

    “刘病已。”少年抬头,看了看他。

    原来这张彭祖乃掖庭令张贺之侄,其父张安世官拜右将军,与霍光共辅少帝。今日张贺出行去迎皇曾孙来长安之车队,张彭祖便也缠着伯父跟来了,这调皮少年,待出了府,玩性儿便起来了,哪还能记得身系要事,便与伯父说了个情,溜出来顽。

    刘病已也与其舅史恭走散了,才谒完太子冢,便自入长安来,走着走着,也不知路在何处,迷进了这片桃林,只觉有些口渴,又见满地滚着鲜桃,便拾起一个问这桃林一男一女能否吃。

    两厢这才便相识来。

    张彭祖生性活泼,很快便将小病已拉入伍来:“你能拾多少便带走多少,这片桃林都是阿妍她爹种的,张府给了钱的,全拿走也不碍!”

    刘病已心头热乎乎,只觉这少年直爽可爱。

    原这女孩子叫阿妍,刘病已看过去,十岁的女娃娃,唇红齿白,天真烂漫,好可爱的样子。还不等他开口,那女孩子便笑道:“我叫艾小妍,熏艾的‘艾’。”

    刘病已微犹豫了下,也开口:“我叫……”

    “你叫刘病已!哈哈!”艾小妍嘻嘻哈哈笑开了。

    这才说笑间,艾小妍一拍大腿:“哎呀!咱把二丫忘树上啦!”

    那张彭祖也一激灵:“二丫!”

    说着两人便扯衣襟相跑,艾小妍因兜了满兜子鲜桃,跑也跑不利索,一瘸一拐,好不有趣。

    刘病已见他二人这般,便也小跑着跟了过去。

    因一场新雨过后,泥土吸饱了水分,松松软软,这桃子落地上也不会砸坏,仍能得鲜。他们跑到方才那棵树下,四下又落了不少桃儿,艾小妍也不急着去捡,只朝树上喊:“二丫子,你还在吗?”

    刘病已也顺他们眼神望去,只见桃树枝桠茂盛,叶子浓密得很,掩得个人影儿也瞧不见,只觉那枝叶一晃一动,仔细一瞧,果真有个人呢!

    树上那人笑嘻嘻道:“阿妍,你和彭祖去哪儿啦?我摘了好些桃子,正要下来,你们人也不见,我怎么下来呀?”

    “二丫子,你等等哦!”

    艾小妍说着便把满兜的桃子一股脑儿全扔地上了,捋起袖管,磨刀霍霍,向张彭祖道:“彭祖,咱把二丫弄下来吧?”

    刘病已那时极内向,也不爱说话,只瞧着这俩小孩子,他们一言一行充满童趣,他似大人,爱欢腾,却不愿加入这种欢腾。

    树上的姑娘爬出了半个身子,极小心地一松一挪,将自己放下来。张彭祖与艾小妍守在下面,口里喊:“小心点,二丫!”

    这姑娘身手灵活,攀着枝桠,抱树傻乎乎地与他们笑:“彭祖,你往回走点儿;阿妍,你把地上的桃儿收干净,我下来得砸坏啦。哎呀……”脚下一个腾空,踩断了一根细枝,那小姑娘有点紧张:“怕是不太好下来。”

    刘病已走上了前去,细探情况。他长于市井,斗鸡走马,无所不做,又爱游侠,凭外祖母疼爱,自然循着他性子请师傅来习教,因此他也会些手上功夫。

    见这姑娘目下景况,的确下不来,他便说:“也不必小心翼翼,再往下来点,便能跳了。刚下过雨,泥土都是松软的,摔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