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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夜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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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醉啊......”

    池月深深吸了口气:“你以后要是退休了,可千万别去说书。”

    “为什么?”河不醉弱弱问道。

    “会被打死的。”

    抱剑的汉子委屈的低下头。

    池月用指尖随意的敲着阑干,远远望向黯淡又朦胧的天际。

    荷塘半亩,秋月无边。

    银色的光辉如清霜细沙般洒落在他的肩和发上。墨染的眉峰下,双眸深邃如幽潭,倒映出荧荧天疆,万点星光,仿佛早已洞悉了漫漫岁月的尽头。

    凉风微拂,吹皱一池碎银般的粼波,携来一股夹杂着水腥与朽叶的味道。

    路长路短,缘生缘灭。烂漫夏花,寂静秋叶,所有的一切终将沉入水下,化作黑暗中的腐朽与枯败。

    既然都是同一终点,为何苍生万物皆茫然不知归处?明明生如飘萍飞絮,为何还偏要分个正道与歧途?

    池月摇头苦笑一番,果然是大限将至便喜欢胡思乱想。

    定了定心神,继续问道:“那蝶恋花是怎么死的?”

    “龙戬在夏枯岭一战重伤而亡,此人便接替了赏金盟第一猎手之职,两年后死于正魔两道的围攻。”

    赏金盟,武林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

    那是一个只认钱不认人比魔门还没有节操的地方,江湖声誉长期挣扎在过街老鼠与过街蟑螂之间。赏金盟现世未及三十年,正邪两道各门各派无一幸免,多少都有人马被他们的杀手调戏过。

    这同时也是个低调而神秘的组织,人人得而诛之,却人人寻之无果。如荒海遗迹般,飘渺无踪却又真实存在了很多年。至今也无人见过盟中带头大哥的真面目,倒霉的通常是首席猎手这种招风的旗头。

    在混沌的脑海里打捞半天,池月也就想起了这么多。

    毕竟他十六岁就被赏金盟划入了拒猎黑名单,且永久挂着特级恐怖禁猎生物的荣称。

    许多年来不曾受到杀手的骚扰,池老魔清净得都快成佛了。

    “他师承何门?可有后人弟子?”

    “蝶恋花本名方迭,师门不详,未收弟子,也无后人。”

    “也就是说这套功法应该早便失传了?”

    “不错,江湖上已有十年未见蝶恋花的剑法了,所以属下看到那丫鬟的身法着实吃了一惊。”河不醉沉声道,“莫非是赏金盟得到了那套功法,要对宗主不利?”

    “拿套江湖后生的中庸剑法对付本宗,派个疯丫头用行刺之举挑衅鬼门,赏金盟大哥的脑袋是用来盛饭还是喝汤的?”池月呵呵笑道,“那丫头疯癫张扬,胆大妄为,观其言行绝非杀手出身,她隐藏身份潜伏至此定是另有所图。”

    “宗主英明。”

    “方家还有旁人吗?蝶恋花生前与何人相熟?”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

    池月笑意渐深:“若是连这些都知道,本宗就会怀疑你暗恋那只小蝴蝶儿了。”

    河不醉脑弦一紧,急忙跪倒表衷心道:“属下怎敢?宗主千秋万代一统圣门,属下对宗主之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证,与赏金盟绝无半点瓜葛......”

    池月摆摆手打断他滔滔江水般的台词,眨巴着眼问道:“如此说来你是暗恋本宗了?”

    “我......”河不醉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张口结舌,衷肠之言卡在喉咙半道儿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着实不知该怎么接上司的话头。

    “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吓的。”池老魔笑得如沐春风。

    河不醉无力的舒了口气。

    他们几只法尊被这老戏骨开了多年玩笑,熬至今日未死绝对是鬼门第一奇迹。

    “溜须拍马那套早过时了,也就糊弄糊弄皇帝老儿,这年头讲究实力上位。早告诉你少上什么魔道职场精英培训班,那是胡澈丹和他小姨子开来骗私房钱的。”池月轻飘飘道,“你去看本书,叫《小月月升职记》,好好学学里面的江湖之道。”

    “是,属下多谢宗主指点......”河不醉连连点头,然后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猛然抬头道,“胡澈丹和他小姨子?!”

    池月嘴角抽了抽:“你会抓重点不?”

    “属下知错!属下懂了,今后一定埋头苦干,不浮夸,不拍马,讲业绩,拼指标,为我大鬼门增光添彩,争创辉煌......”

    池月恨不能一脚给他踹回塞外的沙子里,头也不回的骂道:“你是不是又去老黄的养生药传销课了?重点是本宗所著的——书!”

    河不醉以头戗地:“是,属下一定精心研读《小月月生只鸡》!”

    池月“喀拉”一声捏碎了汉白玉阑干。

    河不醉仍跪在地上,飘然畅想着宗主和鸡的那些风花雪月......

    作为一个命不久矣的领导人,池月对鬼门的未来表示深刻担忧。

    胡澈丹太油,海上飞太弱,河不醉太傻。身为高尊护法,河不醉的武学天赋奇佳,可惜大脑简单为人木讷,让他钻研点儿人情世故比让他上天还难。也不知江莫愁以前是怎么指挥这几个蠢货的。

    “高尊听令。”慢慢将手中碎石揉作瀣粉,池月面无表情道,“暗中调查花丫头的背景,小心为上,切莫打草惊蛇。着风部搜集赏金盟方迭的消息,一切相关人等皆不得放过。”

    “属下遵令!”河不醉抱剑行礼,领命退下。

    “另外......”刚走出五步远,身后又传来池月冷冽的声音。

    一听这口气河不醉就精神紧绷,连忙转身俯首:“宗主有何吩咐?”

    某人一脸郑重:“这时令贵香楼又该出新点心了,记得捎点儿回来......”

    ******

    月光在树林里静静的流淌,枯叶在凉风中纷纷起舞,打着旋儿的飞回枝头,簌簌回响着歌声,仿佛不甘曾经的分离与此生的终结。

    一株狰狞的山榕背后,鬼手魔爪般细长的枝条垂落如瀑,遮掩着一道不起眼的山石裂缝。

    昏暗中,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的从里面钻了出来,伸着脖子左右望了望动静,林子御向后面低声唤道:“这边......”

    又一个人紧跟着钻了出来,花无信提着裙子,如潜行的灵猫般跟在他身后。

    两人踩着安静的夜色,在密林中穿梭而行。

    花无信倒是身轻脚便,足下生风走得飞快。而林子御体质瘦弱,乏力易疲,没一会儿就两腿发酸,汗流浃背。

    “你行不行啊?”花无信问道。

    林子御扶着一棵半枯不死的老松,喘着粗气道:“身为男人......哪儿能不行?”

    花无信无语,看来这货是真不行了。他原地兜了几圈,走到林子御面前蹲下身:“上来,我背你,你指路。”

    林子御眼珠落地。

    “花、花姑娘,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背我一个大男人?这、这太不合体统了。”

    “江湖人讲究那么多做甚?”他不耐烦道,“你快点上来吧,我毕竟是习武之人,负重个几百斤面袋行路都不算什么。”

    林子御被催得心慌,他颤抖着爬到对方的背上,颤抖着说道:“那你家运粮倒是省骡马钱了。”

    花无信险些把他扔下来。

    “江首尊说池宗主会杀你是真的吗?所以才这么着急让你离开这里?”

    “嗯。”

    “可他为什么要杀你啊?”

    “魔头杀人何须理由。”

    “没想到江首尊还挺回护你的,实在不像传闻中那般冷血无情......”林子御歪着头道,“那你出去后要去哪儿啊?”

    “主家儿是回不去了,天大地大,四海为家,到处走走吧。”

    “你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行走江湖多不安全啊......往左走......”

    “在江湖上飘,人多了才不安全。”

    “用不用我陪你?今年阁里的年假还没歇呢。”

    “靠,你还想让我背着你到处游玩不成?”

    “我不是那意思,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往北出关找我朋友,他开了家客栈......”

    “卖人肉包子的那个?”

    “哪儿能啊!他们早就不卖了......”林子御嘟嘟囔囔,“前年就改人肉烧饼了。”

    花无信一个踉跄。

    “右边......或者你可以去冰心阁在中原的分号,管事和我很熟,帮你抵挡鬼门宗的追查,或是谋个生计总是没问题的.....”

    一盏茶后,花无信满头的汗水和黑线:“林兄,你就不能当一枚安静的美男子吗!”

    林子御总算闭了嘴,没走一会儿又开始咳嗽。

    “你怎么了?”花无信问道。

    “没什么,你走岔路了,我提醒你一下。”

    “......”

    总算在天亮前赶到了冰心阁后山下。

    他们走的是密径,比从大路下山快了一倍。而且此处僻静隐秘,鲜为人知,从这里离开北蜀最为安全。

    林子御从身上翻出一枚黑色的玉瓶:“花姑娘,你还发着热,强行运功对身体损耗极大,这药你拿着路上吃,一日服一粒便可。”

    花无信也没客气,道过谢便塞进一把袖子里。

    “你可带盘缠了?路上有吃的吗?”

    对方抱了抱胸:“没事,我自备干粮。”

    林子御:“......?”

    远山背后的天空渐渐染上琉璃色的曙光,将眼前人傻愣的模样描画得越发清晰。

    花无信看着他笑了笑,淡唇勾起一抹明媚的晨色,清亮的笑容仿佛一朵徐徐绽开的曼陀罗,无香胜香,醉人心脾。

    “东方既白,就此别过,多谢林兄仗义相助。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言罢,他潇洒的一甩乱发,扬长而去。

    林子御沉默的伫立在山口,听着沙沙作响的风声,长久的凝望着那个慢慢消失在苍茫岚雾里的身影。

    年幼曾记,前辈们分别常道一句后会有期,以为江湖人都是这般豪放洒脱。

    长大以后,历经无数次聚散才明白......“再见”是假,“保重”才是真。

    所以他一路闲言碎语,却在分别那刻只字未吐。

    江湖似海,命途如萍。今日一别,再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