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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 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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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薇心直口快惯了,问出纪千羽这个名字时什么都没有多想,话说出口时才感到迟来的不妥。不管是什么原因,人家毕竟是男女朋友,这么直接问好像有点儿……

    然而傅遇风无声地点了下头。

    她一时无话,盯着傅遇风看了好一会儿,有些无所适从地张了张嘴。

    “……接下去的事,我方便听吗?”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傅遇风朝她安抚地笑笑,转回身,手指重新放在琴键上,信手按下零星的音符,像是在组织语言般,眉宇间带着些沉思之色。

    除了这些之外,他看上去没有丝毫不妥。

    ……不,不是这样。

    宁薇不受控制地盯着他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脑海中忽而一个停顿,如同闪电划破沉重的夜空,电光火石之间回忆起他当年的样子,忽而明白过来他到底哪里发生了变化。

    她认识的傅遇风,并不是个像现在这样彬彬有礼到近乎冷漠的人。之前她见傅遇风时,大多时间都有纪千羽在侧,那时他的眼神宁静温柔,是她幻想过许多次的样子,只是视线的焦点并没有落到她身上而已。

    然而现在,没了纪千羽在一旁,他眉梢眼角流转出的凉薄霜意渐渐无所遁形。他按着琴键,深黑色的眼眸中灰蒙蒙一片,琴声像深秋冷月下流淌的泉水。

    恍惚间已经不是她喜欢的那个温和的样子,他变得悄无声息,不动声色,只有真正察觉到之后才会发觉,个中藏了多少惊心动魄。

    “我跟你说过吗?千羽是奥地利混血儿。”傅遇风突然开口,宁薇吓了一跳,虽然她看出来一点,但没说过就是没说过,遂诚实地摇摇头。傅遇风笑笑,手下按出几个连续的音符,音调起得很高,说话的声音也在其中显得悠远飘忽。

    “她的本名是狄安娜,狄安娜温斯特,就是你知道的那家。”

    “温斯特?”宁薇吃了一惊。她在奥地利生活多年,职业原因,与奥地利的上流贵族社会偶有接触。温斯特家族的大名她自然并不陌生,不光正面接触过,也听过一些隐约的传闻。

    虽然温斯特家族的旁支并不算少,但既然傅遇风刻意提起了这点……宁薇有些迟疑地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那路加温斯特是她的……”

    “同父异母的弟弟。”傅遇风说,没有从钢琴上移开视线,“我见过他。”

    “这么说我之前听说过纪千羽……”宁薇有些惊讶地皱起了眉,为这样阴差阳错感到震惊不已,“温斯特家现在的家主夫人不是原配,这点我听人说起过,连带着温斯特家的大小姐也听过一些传闻……她不是一直深居简出从不露面吗,和路加完全不一样,而且路加是第一继承人的话,那她显然就是被……不、不好意思,扯远了。”

    宁薇回忆着自己知道的情况,顺口将心里想的都如实说了出来。说到一半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背后编排人家,连忙住了口,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硬生生地想将话题扭转开,这时才注意到了傅遇风后面的一句。

    “你见过温斯特家少爷?”宁薇惊讶地问,“在奥地利的时候?”

    “不,是在和你重逢之前。”傅遇风扬了下唇角,眼中却没有染上丝毫愉悦的情绪,终于转过头来,视线寡淡地向她看来。

    “那天千羽马上就要完成的作品,被人在夜里进入画室破坏,监控录像没有任何异样。我去学校接她回来,被突然出现的记者围堵,行踪曝光,也被迫答应了雷蒙的斗琴。你在奥地利看到的我的消息,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情。要说背后没有人精心谋划,那一切未免也来得太过巧合。”

    要不是纪千羽画作被毁情绪不对,他也不会动身去接;若是当天没有一群艺术界的业内人士在进行采访,他也未必能被人认出来;而最后被逼至答应雷蒙的约战,更不是他的风格。有人处心积虑要他答应这场不公平的比赛,让他远离这份事业与热爱。傅遇风条理清晰地回忆着当时的事情,眼神彻彻底底地冷了下来。

    “千羽在我的要求下先走一步,结果遇到了路加温斯特,我赶到时人已经离开了,千羽脖子上有被人用力掐过的指痕。她向我提到了路加这个人,以及她母亲的行踪被路加掌握的消息。当晚千羽开始重新作画,而路加温斯特找我见了一面。”

    当晚纪千羽摩拳擦掌地对着她进度缓慢的画下笔如飞,他原本打算留在家里陪着她,但毕竟在蓝调弹钢琴也是一份工作,在没遇到纪千羽前,他按部就班地做了将近三年。欠楚铭的这份人情他记在心里,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拂了楚铭的面子。

    眼下楚铭的电话打不通,傅遇风沉吟片刻,还是去了蓝调一趟,却没想到那里今天等着他的,不是他弹了三年的雅马哈,而是两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看见他时眼中波澜乍起。

    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想到,他在微笑着的金发少年对面坐下时,视线先在他的手上停了一会儿。

    “我的手怎么了吗,傅先生?”金发少年满眼笑意地问他,看上去纯良无害。站在他身后的白发老人彬彬有礼地朝他稍稍躬身。傅遇风在回了老人一个礼节性的动作之后,抬眸风平浪静地看了路加一眼。

    “作为一个出身名门的贵族,手长得这么好,恐怕不应该是为了掐一位女士的脖子。”

    他开口时说得是标准的德语。路加挑起一边眉毛,玩味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鲜血颜色的鸡尾酒在灯光下泛出不详的暗红,被他慢条斯理地浅啜饮下。

    “你说的也许对。”他漫不经心地说,抬眸带着些微玩味的笑意看着他,“不过这似乎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和狄安娜进展到哪一步了,连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也要管?”

    “既然你先把手伸得这么长,那我也只好稍作回敬了——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路加单手撑着额头,懒洋洋地坐着,笑时稍稍眯了下眼睛,蓝眼睛在灯光迷离的酒吧里染上一层深重的暗色。他看着傅遇风,唇角的弧度怪异,声音低柔而清晰。

    “狄安娜向来话少,我这个弟弟只好给她补充几句。她从奥地利千里迢迢来到中国,被家里断了经济来源,自己一个人辛苦行事,又没什么朋友,活得非常艰难,又被周围的人孤立。这个时候,傅先生你出现了,哦,简直是救世主,长得好,性格温和,还拒绝不了她,那么当然,我聪明的狄安娜抓住了这个机会,虽然严屹那边她早就叫康尼摆平了,但他们还是做了一场戏,结局是她顺利住进了你家里,你担负起了她本该辛苦承受的一切。”

    “虽然口说无凭,不过我既然说了不会对你怎么样,当然也没去找什么证据,随便说说,傅先生也尽可以随便听听。”路加随便地说,放松地勾了下唇角,笑得邪气而蛊惑。

    “不过你知道她是来找她母亲的吧?得到了下落之后,她就会马上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你根本不在她规划的未来里。狄安娜在奥地利是有婚约在身的你知道吗?傅先生不相信的话,大可当面去问。她不光从来不属于你,恐怕也从来没打过在你身边长久留下的心思。觉得她冷血吗?无情吗?心机深吗?不过你恐怕也不能怪她。”

    像是终于说到了自己的重点,路加放下撑着额头的手,端起酒杯举到眼前,透过暗红色的液体向他看去,慢慢地勾起唇角:“悲观厌世、离群索居、精力减退、有自杀倾向,患有重度抑郁症的傅先生,能给一个健康女孩子正常的幸福吗?你明知道这点,依然自私地留着她。清醒的堕落也是堕落,你们两个,还真是没有谁比谁高贵。”

    “当然,我也一样堕落。”路加浅浅地笑着,向他举杯示意,优雅地将杯中的泛着些许腥气的液体一饮而尽。

    “不过卑微的东西,我不喜欢总出现在我面前。”

    那天他们也只聊到这里,而后各自离去。楚铭人不在酒吧里,手机也没带,傅遇风跟吧台的侍应生说了一下,让他转告楚铭一声自己的来意,便动身回了家。进门的时候纪千羽在客厅里专注地涂涂抹抹,听到他进来,从画架旁边探出头来:“你回来了?怎么去这么久,白天事情太多结果忘了吃饭,现在好像有点饿了……你不是也一样,现在不饿吗?”

    “给你买了生滚粥回来。”傅遇风将门关好,转身看了她几秒,微笑着举起手中的袋子。

    “我吃过了,先去练会儿琴,你记得趁热吃。”

    那之后他们相处,争执,冷战,在一起。时间像无处停歇的风一般倏忽而过,转眼到了现在,傅遇风敛眸,在宁薇无言的注视中,低低地笑了一声。

    “自从得了抑郁症之后,经常觉得自己特别软弱且没用。有些事情可能换个角度想想就好了,也许一切也总会有转机。但这是我人生最身不由己的时候,某些瞬间的想法,让我自己也觉得陌生。”

    “我一直都很清醒,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却也的确无能为力。”

    “只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堕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