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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出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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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

    大楚元朔朝,封为长公主的,也有四五位,这是哪一位。

    东阳长公主?那一个在朝堂上逼死大学士的东阳长公主?

    地皇三十五年,出降异姓藩王上党王、后和离大归的东阳长公主?

    城墙里的所有人都还在惊异中,城外的流民们却已在慌乱中安定了下来。

    甭管是什么公主,只要有人能救他们,那这个人便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下凡。

    更何况,这位仿佛观世音菩萨下凡的小姑娘……

    格外和善、格外温和、又格外地美貌一些……

    这位格外和善的公主娘娘四更便往城里赶了。

    五更一刻便到了大报恩寺左近。

    大报恩寺驻有高僧延光,时年一百一十二岁,在大报恩寺闭关修禅已有二十年,大报恩寺为此禁闭山门二十年。

    山门今始开。

    寺中数千亩地此时已搭建许多草棚。

    毛竹为柱、稻草为顶,简易快速。

    这归功于大报恩寺中的小沙弥以及明感寺中的小尼师,还有沈正之前些日子在六合招纳的二十几名习武之人。

    搭建好简易草棚之后,这才陆陆续续地放流民入内。

    明感寺中的小尼师们有了经验,山门前只开两道小门,两人在门上检查流民身体情况,患病的走一边,无病的走一边。

    进第一道门之后,另奉上白巾,用以敷面。

    最初混乱不堪,大报恩寺住持九十二岁的高僧延寂出来安抚,流民们这才安定下来,听从指示有序入寺。

    大报恩寺的小沙弥们来不及诵经,面蒙口巾,有序安置流民。

    长公主找来的二十几名松江县大夫,在沈正之的监督下一一为患病的人诊脉,再开写缓解的药方。

    他们心中也是万般无奈,疠气病凶猛,若不是被这十几个侍卫押着,他们可不愿意来这里——今年流年不利啊。

    松江县的叶大夫愁眉苦脸地给一位老妇人诊脉。

    他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九岁的孙儿,一月前被抓到京师,说是要研究如何治疗疠气病,真真是苦不堪言。

    “老人家,你是否感到胸闷、呼吸不畅。”他询问。

    老妇抹了一把眼泪,莫名地触动了他。

    “大夫,我知道我是没救了,你瞧瞧我孙儿,他还小,他才九岁……”老妇沟壑纵横的面上流泪不止,她拉过身边发抖的小孙子,哭着说。

    叶大夫看了看小孙子的脸,又翻开他的眼皮观察眼白,再把了把脉,安慰道:“他症状不深,我来给你们开些去热毒的药,你们拿着去那边排队领药煎药去吧。”

    老妇拉着小孙子扑通一声跪下,涕泪直流:“大夫,您是好人啊,我们这个病没人敢治,京城里也不给我们开门,您的大恩大德,老婆子永远忘不掉啊!”

    叶大夫心中一痛,想到了家中的老母亲,松江县府此刻也应该是哀鸿遍野吧,若自己的老母亲和小孙子流落他地,也盼望着能有人这样对待他们。

    想到这里,叶大夫扶起了老妇,拍了拍手,将药方递给她,让她领着孙子去排队去了。

    正要看下一位病患,忽然有一个中年男子领着几个人挤了过来,冲着叶大夫就是一揖,急急道:“叶大夫大德,我们是来安县的大夫,随着流民到了此地,这数万流民,就您这十几个人医生忙不过来,咱们也来帮把手。”

    叶大夫突然觉得,在这里救死扶伤的感觉,有点好。

    叶大夫看看这男子身后几位衣着褴褛的人,拍手道好:“好好好,不过这事我拿不了主意,还得去问那位小姑娘。”

    他向广场正中指去。

    患病的流民们个个精神不振,互相倚靠着唉声叹气。

    有一抹霜色的影子人群中走动。

    妍姿玉质、卓然而立。

    沈正之带人匆匆扛了几大包石灰粉过来,又去知会灵药。

    “公主,石灰粉都到了,花椒盐等物也都齐了。

    灵药嗯了一声。

    沈正之皱了皱眉头,道:“人手不够,还有泰半进不来的流民在山门前闹,听说,外头又死了十几个。”

    流民人数太多,五月初的天又闷又热,病症凶猛,若发作起来,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断气了。

    灵药点了点头,带着沈正之往山门前去。

    外头还有数千名流民。

    情绪是会传染的。

    最开始还能听从指挥,安静入寺,到后来,日头毒了,人心惶惶,又有病患身亡,自然大家都不安起来。

    “公主,就那里,那几个抱着孩子的,好像快不行了,站都站不起来了。”小尼师妙风指着人群中间几个妇孺。

    灵药踮起脚尖去看。

    “让她们先进来。”她吩咐道。

    小尼师便去招呼。

    流民中几个流民不乐意了,叫叫嚷嚷。

    “咱们排了一上午队,凭什么让她们先进去。”

    “是啊,她们不行了,我也不行了,我头晕的很!”

    “我也头晕,我手脚发软,眼看着就死了!”

    妙风气的直冷笑。

    “一个二个都是白眼狼!”她小声嘀咕。

    灵药自山门中走出来,招呼那几位蓬头垢面的妇孺。

    “你们到我这里来。”她高声道。伸出了手。

    她的手纤长白腻。

    排在前面的几个流民呆了呆。

    “小娘子也是寺中的尼师吗?”

    沈正之护在灵药身前,怒斥:“放肆!”

    那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噙着泪从人群中挤出来。

    那几个流民偏要阻挠,其中一个伸出了脚,将她们绊倒在地。

    灵药一阵怒气上涌。

    拨开沈正之就走上前去,将手递给地上的妇女。

    其中一个看上去壮实的流民瞧着灵药身姿纤弱,隐约在袖子里的腕子白腻滑嫩,脑中不知在想什么,竟上手去抓。

    沈正之暗道糟糕,身形还未动,忽的觉得一阵风从眼前吹过。

    一个迅捷身影一把踹倒了那个胆大妄为的流民。

    又握住了灵药的手腕,将她往回拉了拉。

    这是谁?

    沈正之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青年。

    一身霜色朝服,上衣束在腰间,更显得身姿挺拔。

    灵药惊了惊,这才对上面前这人的眼睛。

    陈少权。

    一阵说不出的欢喜滋味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在面巾下微笑。

    “沈正之,将这三位大婶带进去。”

    沈正之得令而去。

    陈少权放开灵药的手腕,回身去看那个流民。

    流民见身前这位官爷器宇轩昂,早吓得尿了裤子。

    跪倒在地不住地告饶:“小民该死小民该死。”陈少权挥了挥手,立时有兵士将这名流民架走了。

    这才拽了灵药衣袖的一角,将她扯着往寺里头走,灵药在后头一步一步地跟着,笑的眉眼弯弯。

    陈少权倏地停住脚步,灵药又一头撞了上去。

    “哎呀,你总是这样。”灵药揉着额头,抱怨。

    陈少权看着她小脸皱成一团的模样,只觉得满心都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就好像心被揪着一般。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他问道。

    “明感寺被百姓们占了,我们只能往京城里来。”灵药逗他。

    她说的是百姓,而不是流民。

    “该管这些的是京兆尹、是五城兵马司、是户部、是京城守备军……而不是你。”他忧心忡忡。

    灵药笑了笑。

    “我路过这里,有粮有人,大报恩寺的师父又肯赈济百姓,那就顺便管一管喽。”她认真道。

    就这么简单?

    数万流民,数万张嘴巴,还有来势汹汹的疝气病。

    顺便管一管。

    万一染上病那该如何是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不该如此亲力亲为。”他看见她额上有一丝发黏住了。

    “你不也过来了吗?更何况,我不是千金之子。”她笑着捋了捋额上的发丝,打趣道,“我是千金之女。”

    法雨急急赶过来,看见陈少权,略微吃了一惊,将口中的公主二字咽下肚子,急急道:“虚云师父好像有些不适。”

    灵药回头看去,虚云师太果然坐在山门旁的椅上喘气。

    灵药抱歉地看了少权一眼。

    少权点点头:“你去。”

    灵药转身去了。

    少权定定地看着她询问虚云的身影。

    她的长发因为弓着身子,而散落在身前。

    肌肤胜雪、黑发若云。

    身后是仓惶萎靡的流民,她在其中,惊心动魄。

    白玉京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旁,笑了笑道:“那日她做了男装,并不觉得如何,今日见了,竟有几分倾国倾城之色。少权兄,周姑娘这般风采,真乃世间尤物也。”

    少权不理他,唤来身边吏目曹煊,安排道:“除了守城的甲队,其余六十名,皆来此地,只听她的号令。”

    他指向灵药。

    白玉京惊了一惊。

    “林存志还没发话,你就敢调兵遣将?”

    少权冷哼一声。

    “听他的,早天下大乱了。”

    他转身便往山门外去,口中突然轻声说了一句:“世间尤物意中人……”

    突然收口。

    白玉京满脸惊恐地跟上陈少权,不敢相信地说道:“少权,你这是念了一句淫词艳曲?我的天呢。”

    少权心中懊悔极了。

    他怎么能脱口而出这一首少年游呢?

    词意不雅,唯这一句深得他心。

    但却让他感觉自己在心中唐突了她。

    “没有。”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白玉京还要继续缠磨,却听外头似乎人声鼎沸了一些。

    便有兵士来报:“二位大人,长公主殿下驾到!”

    她怎么能出将军山?

    圣上不是不允许她出山吗?

    两人疑惑地走出山门。

    山门前流民七零八落地跪倒在地,有气无力地喊着:“长公主殿下万安。”

    一顶锦绣华盖软缎马车上,一位贵妇人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仪态万方的下车。

    大红衣裙、艳丽妆容,长眉入鬓,口脂嫣红。

    她环顾了一周,这才开口:“这里也太脏了吧,一股什么味儿!快扶我进寺里头去。哎呀呀,怎么都是泥呢!余嬷嬷快扶我上车,把这条路用地衣铺起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