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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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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屠心里一动,总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他就是你们先生的朋友?”

    而这时,时缓时急的鼓声又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台下原来紧挨的人群忽然向两边分开,一个面目平庸身材高瘦的年轻人排众而出,身上装扮繁复贵重,他直勾勾盯着么罗,慢慢唱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

    随着他声音落下,一直沉迷在么罗鼓舞中的人群终于动了起来,渐渐向四面散开,露出一圈空地。紧接着披着皮衣、鬼面浓妆的巫者们跳进场中,开始追逐鼓点的节奏载歌载舞,弹琴鼓瑟,以他们的方式表达对鬼神的崇敬。

    原来方才的鼓舞只是蜡祭的开场。加入更多乐声后,六面鼓变得不再那么动人心魄,围观的镇民终于从鼓声中回过神来,纷纷加入了声势浩大的蜡祭之中,跟着巫者们欢唱舞蹈,以祈丰年。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祭典还在继续,但浮屠显然已经对此不感兴趣。他刚想转身就走,临走前又多看了领头祷颂的年轻人一眼。那人从出现开始,目光就紧盯着石台上夺目的舞者不放,众人中,只有他目露淫邪,隐晦而放肆地打量着么罗周身上下,原本平庸的面目一下子变得猥琐十分,但又像是在恐惧什么,无论如何也不敢真正上前。

    浮屠眼中掠过一抹厌恶,转身向别处走去。小白才从入迷中回过神来,大声道:“浮前辈等等我啊……”

    他们谁也没发现,那个年轻人听到声音,下意识向这个看来,在看到还没完全转过身的浮屠时,眼底突然涌上惊异和垂涎。

    小白虽然很想看完么罗大哥的表演,但奈于闻九州的叮嘱,还是老实跟着浮屠,尽职尽责地带他见识安乐镇的市集。

    安乐镇每一年岁末蜡祭后都有盛大的市集,用来交换、筹备过年要用的物资。沿着他们来时小路的反方向,就是大片四通八达的大道。每年这一年,劳累了一年的人们就带着他们的收获席地坐在道路两旁,也不吆喝,偶尔有相熟的邻里亲戚过路,就彼此打声招呼问好,共同交织成热闹平和的市集开端。

    此时大部分镇民都集中在闻九州和么罗两边,摆摊的人还不算多,浮屠得以不用面对可怕的人潮,尽情游览这一份九州特有的世俗人情。

    大道两旁的货物什么都有,一眼看去五花八门,竟让人叫不上名字。有卖山上打来的野狐皮、灰狼皮,有卖风干的野猪腊肉、火腿,也有老大爷炸煎果饼子,有艺人耍猴卖杂技,还有许多一眼看不出用途、新奇精致的小玩意儿。食物的喷香味和暖炉的烟火味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小白看起来对安乐镇颇为熟悉,一进市集就如游龙入海,热情高涨,四处蹦跶撩闲,看上什么就买什么。时不时这里拿一串冻葫芦,那里捞一卷厚毛毡,还找写信的文士买了一沓笔墨,基本上毫无规律。没一会儿,他双手就托起了两堆高塔,饶是这样也阻挡不了少年持续的兴奋之情——如此看来,闻九州一开始说的所谓‘到镇上补给’,指的根本就是让小白尽情挥霍。

    于是没几下就从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浮屠变成了浮屠勉强记住小白的行进路线,但随着人流量的渐渐加大,很快少年过度活跃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安乐镇算是神都附近较为繁华的一个小镇子,虽然占地不算太大,但镇上人口繁多。这几条用来市集的大道坐落在镇子中央,看似直来直往,其实大道两边密布着无数死胡同和纵横交错的羊肠小路,夹杂在各式民居之间,难以分辨。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如果没人带领,很容易就会走岔迷失,甚至困死。

    大概是石台那边的蜡祭结束了,人流开始源源不绝地朝这边涌来。浮屠浑身僵硬地随着人流又前行了几步,放眼看去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相似摊位,入耳一片嘈杂不堪,原本有趣的红尘百态眨眼变成了扰乱视线的元凶。

    他在逆着人流挤回原路和绕路寻找其他返回路线两个选择间挣扎不定,在无论如何都躲不开下被路人撞了几次后毅然决定继续前行。又过了片刻,绕过一个弯后,他终于确定自己迷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一旁老早就注意到他的大娘忽然出声道:“小伙子,找不到路了?”

    浮屠转头看来,越发冰冷的表情下是强行镇定实则窘迫的双眼。从小到大都没有问过路的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大娘开始时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但架不住浮屠仪容出众,很快她又重新热情起来:“小伙子真俊俏……没事,这安乐镇内就没有大娘我不认识的地方!你告诉我,要去哪儿?还是要找谁?”

    浮屠顿时松了一口气:“找闻九州。”

    “哦,闻先生啊!”大娘立刻更加热情:“您也是慕名来找闻先生看病的吧?哎,闻先生落脚的地方好找的很,来,你来看,顺着我身后这条小巷子直走,在第三个岔路口右拐,走上一会儿,在第二个岔道走中间那条路,左拐再右拐,最后再找到三岔路口左拐,走上一里地就到了!”

    浮屠:“……”

    浮屠僵硬地迈进陌生的小巷。他走后没多久,一个少年一边向周围的人打听什么,一边慢慢朝这边而来。

    他身上似乎有伤,脸色苍白,走一阵就要歇一歇,但是目光却并不孱弱,有一种坚定的平静。

    走到大娘这里时,他又停下喘了口气,才道:“婶娘,刚才可有一个风姿出众的人走过这里?他是我家长辈,说要去找闻先生看病却忘了带银钱,我正要给他送去。”

    浮屠的气质十分独特,在这片平凡的小镇中尤为突出,见过的人都很难忘记,不会错认。

    大娘一见到少年病怏怏还强行坚持的模样就心疼得不行,听到他的话更是对这礼貌又懂事的孩子怜悯十分,根本不疑有他:“见过见过,你家长辈刚才还找我问路呢,我给他指了路,哪,就是我身后这条……他是要去帮你取药的吧?来来来,这袋饼子你拿着路上吃,慢点儿走。”

    少年听过大娘复述的路线,对她乖巧一笑:“多谢婶娘。”

    他这次瞒着闻九州和所有人出来,当掉了身上一块玉圭,换取银钱置办了一些必备品,还借着街头文士的笔墨给远处某些人写了几封书信。那玉圭也是宫里的祭品之一,被他磨掉花纹,卖了个不错的价钱。

    他从来没想过依靠闻九州,这个人他看不透,也不打算看透。只要这些信起了用处,很快,他就能离开这里……

    写完尺牍,夹进双鲤板缚好交付文士后,少年就在街头看到了四处玩乐、全然忘怀的小白,不用多想就猜出了浮屠当下的处境。

    少年想了想,就沿原路返回,一路找了过来,果然没多久就摸到了浮屠的踪迹。

    他沿着大娘指点的路线走进小巷,阳光一下子消失了,头顶逼仄的光线压的人喘不过气来。走了没多久就看到第三个岔路口,路口上坐着一个无所事事的青年,见他要右拐,连忙喝道:“做什么!小孩子一边儿玩去,这条路不通了!”

    少年顿了顿,没有和他多争辩,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在离开青年的视线后,他立刻改变方向,挑了条最接近原路线的小道折回去,没多远就看到了一群人。

    那群人大概有七八个,全是差不多年纪的青年,齐齐堵在一条狭窄的过道上交头接耳,时而神情猥琐地看着过道里,时而戒备地四处打量,防备着有人经过。

    看方向推测过道尽头应当是个死胡同。没有人会没事去死胡同,怎么这里有这么多人?

    少年左右环视一周,挑了离过道最近的一处房屋就潜了进去。今天大多人都在外面,少有人在家,果然这间房子里也空无一人。他快速跑上顶楼,不引起任何人地推开窗,俯视着过道尽头的情形。

    只见蜡祭上领头的青年换下一身繁重的礼服,打扮的越发轻佻显眼,正将浮屠堵在死胡同的尽头,对他笑的一脸恶心:“哎呀,我也没想到会带错了路,这可怎么办?美人?”

    浮屠厌恶地看着他,脸上一派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气和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