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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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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低头看她,黑曜石般的眸子晕着蒙昧的光, 声音出口又是轻软,又是柔和, “帝姬不记得楼湛了, 湛很是伤怀。”

    雨水和着碎雪, 细微的凉意扑在面门上。

    德晔脸上杳杳的,拿手摸了摸脸, 鲜明的触感不似梦中,救命稻草忽然到了眼前,他果真便是楼湛么?

    他就是楼湛??

    坐拥睦州的楼湛???

    就在方才她还担忧, 万一楼湛并不在意她这个亡国帝姬,大难临头各自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不违背誓言。

    东三军,睦州楼氏世世代代效忠于澹台氏,在大宁覆灭后,这极有可能只变作了一句废言。

    德晔张了张嘴,又像是紧张疑惑地抿了起来。

    他也不催促她,眸中蓄起淡淡的笑意。

    德晔忽而拉下了他的手, 若他果然是楼湛, 却这般为自己遮风挡雨,实在太“辱没”他了。而今是她有赖于他,他却这般周到,体贴,实在叫她汗颜。

    “适才那位小哥呢?”德晔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只是心想那个人应当不是仆役那么简单。

    她真是猪脑子,自以为自己聪明,居然连识人也做不到,他们过去曾见过,她追着他跑了大半日,至今仍是抹不去的鲜明记忆——潜意识里,已然默认眼前此人便是楼湛了。

    楼湛道:“令语先行回了客栈。此处,只有我。”

    略一思忖,添补道:“令语并非一般仆从,他是我的亲信,帝姬可以信赖。”

    德晔短短地“哦”了一声,她拉着高大的他躲避在街面一排低矮屋墙的屋檐之下,楼湛的玉冠在暗影里竟折出温润的颜色,同他本人一般,叫她无端感到心安舒服。

    他微微低着头,否则便无法站立。

    “帝姬还有什么不解么?”

    说着话,雨哗啦啦倾盆而下,大珠小珠落玉盘,远处的水坑里很快积满了,砸出好大的水花,雨点四溅。

    德晔吃进一口寒气,肩膀一抖,再看楼湛,他面色无恙,只是昔日的小少年见到自己却会面红,便问道:“你如何证明自己是睦州楼湛,万一是拥有高超骗术的江湖人士,或是谁来戏弄于我,我怎么分辨?”

    身份文牒她也不想看,谁知道是不是伪造,这个世界,除了心鉴定为真,万事万物都有假,都能瞬间变作假的。

    没有办法,她经历了一些事,坎坎坷坷,很难去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何况这么多年不见,总之,吃不到定心丸。

    他的目光却是澄净,安然。

    眼睫动了动,亦是思及令语提及自己昔日见到德晔帝姬会面红一事。

    然而… …

    他眼睑低垂,将她的面容映入眸中。

    “帝姬勿动。”楼湛低声道,少顷,他缓缓地靠近她,但不带轻薄之意,在她鼻端不远处停下,对视一时。

    “湛面上可有异常?”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问得极是真诚。

    德晔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澄澈面容,心水忽而颤动。他没有脸红,她的耳朵尖却烫了烫,慌忙别开眼睛,视线像无头苍蝇闪了几闪,落在了对面被雨点敲得叮叮咣咣的瓦片上。

    好大的潮气——!

    “帝姬?”

    楼湛伸出手,想将她扳正面向自己,却在指尖快要触碰到她肩头时收了回去。

    他径直走入雨中,德晔的视野被遮挡住,讷讷看着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帝姬若还不信,湛唯有… …”

    “不是不是的,我信,我信你!”

    她好怕他要说“唯有一死以验证自己的心”云云,等闲她看的那些话本子或传奇里到这一步都是这样说的,以死明志,吓她一大跳。

    德晔急忙把楼湛拉进屋檐下,他脖子里灌了水,下巴上亦是湿湿哒哒,她不顾忌了,拿出手帕为他细致地擦面,吸干脸上的冷水。

    “你怎么有股呆气呢,我只是在思考… …并非不信你。”她光是手□□在空气里都觉得冷,楼湛被淋成这样,还不晓得是不是在强忍着?

    心头一软,她手下力道更是轻柔,他望见她面上显而易见的忧虑。

    “帝姬不必担心,微臣并不觉得冷。”他说着,侧过身将她护在自己身前,便寒风呼啸,也全都挡下了。

    德晔不知道练武之人不惧严寒,何况楼湛比之常人更加康健,她是瘦弱的小姑娘,以己度人是猜度错了。

    感动是真的,她生出自己何德何能之感,不能坦然领受楼湛的周到妥帖。

    手帕重重地蘸满了水,德晔把帕子在旁边挤了挤,哗啦啦的声音,楼湛和软的声线飘入耳畔,“帝姬信了微臣?”

    她甩甩手帕,猛然点着头面向他让他看清自己是真心的。

    他的举止有丝古怪,她怕他再走进雨里。

    “好。”楼湛眸中跃起一点快乐的火花,说了一个字,便不言语了。

    等雨停,闲着也是闲着,两人便交谈起来,其实主要是德晔说话,他间或点头,看着她对自己说话。

    德晔怅然地说:“… …你没有早些来,我这些日子过得很不好,你知道吗?这一回,如果你真的没有出现,我或许就被闭上绝路了。”

    他纯黑的眸子暗沉下去,“汝广王配不上帝姬。”

    “你也觉得吧?”德晔冷得很,不自觉往他身体的方向靠拢,感觉到细微的温暖,安心地闭起眼睛喃喃,“堂兄实在没有在意我的感受,我说句大实话吧,其实并不是那么抗拒按照他的思路来走,我可以为了复国为了他的心愿嫁给旁人,可以的,然而那个汝广王啊——”

    她记起偶然间撞见他公然在白日便在庭院等公开场合同姬妾们玩闹的场面,白日宣.淫也罢了,还和那么多人玩在一处滚在一处,她是见过皇叔胡闹,可是连皇叔相比之下也像个正人君子了一般,足见汝广王之放荡猥琐。

    “我要是嫁给他,还不如一头撞死了。”德晔掩鼻打了个喷嚏,如今仿佛有了主心骨,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往何处?”

    楼湛感觉到德晔的靠近,见外面寒意渐盛,蹙眉道:“帝姬身子单薄,再在外间恐怕要着凉伤风。”

    德晔忽地站直身体,拳头在自己掌心一敲,兀自道:“我先回王府一趟,我有个婢子唤作画红,我回去叫她收拾收拾,天一擦黑,我们就偷偷溜出来,还有… …今日出来时外院仿佛有些动静,我有些在意。”

    她说着,见雨势有所减缓,便试探着走到矮墙的屋檐外。

    灰蒙蒙的天,云层压下来,一只飞鸟也不见。

    他跟在她身后,长身玉立的人,倏尔像长在她身上一抹随行的魅影。

    德晔见楼湛身上都湿了,不忍心,回头道:“你回去吧,铁匠铺子我不去了,我一个人没有关系的,你却不要伤风着凉了才是,我都计划好了,等天黑,阿湛再来接应我,可好?”

    阿湛… …

    这两个字犹如两滴水坠入他心田,楼湛心中泛起涟漪,站住脚,“好。”

    德晔便放心了,出来太久,心里老大的不踏实,就小跑着往回赶去。不时也会往回看看,见楼湛真的不在了,心里有丝空落,又一想,他肯听自己的话,实在再好不过。

    约莫两炷香左右的功夫,德晔喘着气从西北角门进了王府,那守门的婆子还在埋怨她去得太久,叽叽喳喳说出了大事!

    德晔没有安生听婆子念叨,拎着袍角拔足往垂花门方向奔跑,路过通向前院的小径,往常这里少说也有两三个人打扫,今日却空无一人。

    见德晔帝姬安然入府,楼湛方从王府外阴影处现身。

    他足尖轻点跃上屋脊,向里眺望了望,府中凌乱狼狈,如此情状,应是大殷靖王已然脱身。而大殷军队此刻却在向汝王城逼近。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 …

    德晔冲进自己暂住的小院时,画红正枯着眉头执伞立在滴水下,两人一照面,画红立即撑了伞迎过来,废话都来不及说,直接便是道:“大事不好了——!!!”

    “真是不可思议——!”

    线头太多,她一时竟不晓得是从靖王来了说起,还是靖王带走了月姬说起,还是月姬果真就是月见帝姬说起,还是听闻靖王原先是来接帝姬说起… …

    画红咬了咬指甲,最后一点,在随后的叙述中,她刻意隐瞒了去。

    她不是想让帝姬伤心,实在是,都到了这步田地,帝姬难道还要为一个不值当的男人伤断心肠。

    不管靖王起先做什么来,德晔帝姬不在,他没有寻到,这便是没有缘分。其二,他既然匆匆带走了那位月见帝姬,想来身边更没有她们帝姬的位置,心上… …愈发挤不下两个人了。

    德晔听完恍惚地坐在台阶上,冷风灌入袖笼,竟然也不觉得寒冷,心头却像被一把刀划开口子,簌簌的凉意,侵入骨髓身心。

    阿允来过了,和月姬。

    月见… …

    月见?

    他难道都不在乎自己么?

    哪怕一点点… …

    “他没有问及我,”她的声音变了声调,辗转从喉口挤出来,泪如雨下,想控制也控制不了,“我要成亲了啊,不留下来讨杯喜酒吃?”

    画红正要开口,院门外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抬眼一看,汝广王一脚踹开了院门。

    “砰”的一声,小丫鬟们瑟瑟行礼,画红见情况不对,才要有所动作,却被汝广王一脚踹倒,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德晔惊惧,面上泪痕未干,突然被汝广王一把揪住了衣领,“裴允适才来过,带走了孤王的月姬。”

    他气息冷到极致,拂在她面门,似是极力忍耐着,“帝姬预备怎么赔偿我?他们跑了,孤王可是满身邪火无处发泄,靖王可是说了,原是来寻你的,他们却怎的勾结在一处?嗯?”

    德晔颤颤地摇头,看见画红挣扎着爬起来,心里一痛,“殿下松手,德晔对一切并不知情。”

    “你不知情?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汝广王想到朝夕相处多年捧在手心里的月姬竟然偏帮着外男,往日柔情蜜意俱是作假不成?!他看着眼前人,陡然将她抱起往房里走,嘴里疯魔般喝道:“裴允夺我爱妾,此仇不报非君子!”

    话头一转,阴狠望向德晔帝姬,“帝姬想必早已与靖王暗通款曲,此际也不必在孤跟前惺惺作态,月姬不在,你便抵偿了吧?还要等什么婚礼,什么仪式,是不是?”

    她来不及辩白,被汝广王一把扔在了床上,摔得背脊像断掉了一般!

    汝广王随即附身而上,捂住了她的嘴,丝毫柔情也不见,粗暴去扯她的衣裳,低头欲吸吮她的唇瓣… …

    德晔唔唔唔个不住,蓦的,身上一轻,却是汝广王腊肉一般被人拎起摔在了地上,来人手起刀落。

    骨碌碌… …

    汝广王大睁着赤红的双眼,头颅滚在了门槛前,顿了顿,停住了。

    德晔泪眼迷蒙,来人将染血的刀一扔,脱下外衣罩在她身上,一改满面戾色,温言拍她颤抖的背脊,“不怕了,不怕了。”

    谁若伤害帝姬一分,他必叫他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