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书 > 半面浮屠 > 50.风不止

50.风不止

推荐阅读:
眼看书 www.yankanshu.so,最快更新半面浮屠 !

    德晔眼角泪水盈盈,她不是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的人,可是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叫她难以承受。

    人一旦伤心断肠, 仿佛这辈子活到现今的难过事全想起来了,脑海里漫过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画面,童年父母离世的肝颤寸断,靖王在都液城下威逼她喝毒药的冷然,舅母的凉薄, 更甚者,汝广王… …

    德晔蓦地浑身一震, 眼泪也忘了滴下来,“你杀了……杀了, 汝广王……?!”

    没等他开口, 她的视线便下意识寻睃了过去。

    “不要看。”

    楼湛匆忙下覆住了帝姬的双眼, 蹙眉道:“腥臭污脏的画面,帝姬见了,恐会梦魇。”

    德晔想象力却是极好,且他可能不晓得她是连皇叔的人头挂在城头都亲眼见识认证过的人,嘴唇蠕动了下, “喔…我不看, 不看… …辣眼睛… …”

    纤长的眼睫在他掌心缓缓扇动。

    楼湛微一恍惚,急忙放下自己捂住她眼睛的手,“帝姬恕罪,微臣不是有意冒犯。”

    “什么冒犯?”德晔瞠着双眸,眼睫湿润无比。

    她不知他所指是什么,只是兀自惊慌无措得厉害。心里隐约觉得楼湛和自己还是有些距离,他,太拘谨了些。

    还好,却是值得信赖之人。

    德晔缩在袖笼里的手指不觉间向楼湛靠了靠。现下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在这里,和自己共同面对,她渐渐不那么害怕了,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阿湛,你怎么会——”德晔吸吸鼻子,心窝里暖烘烘的,牵住他的袖子,低声道:“我还以为,你没有跟着我了。”

    他来得这般及时,如果没有他,她没了清白,亦没有任何的指望,只怕不能够再活下去。

    楼湛闻言,略略垂下眼睑,却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见帝姬哭得差不多了,精神似好了许多,他忽而道:“汝广王此番,是死有余辜。”

    楼湛说着,把被汝广王溅红的血腥袍角往后翻去。

    德晔突然看不到了,视线便散了开来。

    未几,复聚拢,抬眼望住他。

    “谁让帝姬伤心,湛便杀谁。”他一字一顿说道,澄淡的黒眸里掠过一线杀伐。

    “阿湛… …”

    微一怔忪,楼湛旋即温文尔雅地笑开,唇畔弧度若隐若现。

    德晔心里一热,眼泪陡然滴滴答答又掉出眼眶,她不似他那般顾忌着,连触碰她都是小心翼翼。

    随着本心,直接抱住楼湛的脖颈纵情嚎啕哭诉了起来,“你不知道,父皇母后离开后,便只有旁人来欺负我了,从没人像你对我这般好。乍然间一无所有,那时候我真是怕极了,夜里睡觉一整晚都是噩梦——”

    说到伤心处,她哭得直打嗝,眼泪顺着面颊淌到尖尖的下巴上,又从下巴都汇进了他的脖领子里。

    一片温热的湿意。

    楼湛身体微僵,女孩儿伏在自己肩上抹眼泪,气息咻咻,鼻端满是馨香甜蜜的滋味。

    他的眼睫翕动了下,抬起手,只消放下便可将她拥抱入怀。

    “帝姬… …不哭了。”最终竟只是劝说了这么一句,两手垂下,顿在身侧。

    德晔仰起脸,苍白的面上泪痕毕现,像是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阿湛会一直陪着我的,对么?”

    她不想再做梦,想着或许靖王和自己尚有机会,什么人定胜天,她不能了,也找不到坚持的意义。沉湎在一个人的独角戏里,任谁都会失望落寞。

    最没有放在眼里没有花精力去思考研究的月姬,被汝广王宠上天的月姬,竟然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月见帝姬。

    活在裴若倾心里的人“复活”了,她算什么东西呢… …?

    他果然一点都不在乎她,就算她今天死在这里,他知道了也不过叹息一句吧。

    “这个澹台云卷,活到今日是她的造化了。”

    德晔想象力极其丰富,幻想着,万般心绪涌上心房,心口一揪,闭起眼睛闷声流下一串眼泪。

    “阿湛,你知道靖王么?我原先,很是喜欢他,可是他…他瞧不上我… …”她咬着唇,“倘或裴允要同月见成亲,我就偏不让他如愿,我宁愿他迎娶那位大梁的帝姬。”

    他但凡成亲,别叫她知晓,否则她定然搅得天翻地覆,搅得他不得安生。

    楼湛沉默着,帝姬说完,他只是抬袖细细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泪痕。

    “阿湛?”

    德晔攒了攒眉毛,“你仿佛,不大高兴。”

    尽管从见到楼湛起,他的表情一直没有太大的起伏,可此刻他默不作声把自己望着,她突然觉得,自己能察觉出他的心情变化。

    楼湛垂下眼,道:“湛只是不知,月见是何人。”

    “月见是靖王除了他自己外,最最在意的人,”她分明是不懂他,竟然解释了起来,吃力地寻找他刻意回避的视线,“靖王是谁你一定知道啊?他叫裴允,我实在是很——”

    “裴允其人,并不值得帝姬这般青眼有加。”

    他打断她的话,刻板地道:“让帝姬伤心难过的人,便不该再记挂着。”一时想起来,又说道:“要不了多时,裴允的人马便兵临汝王城城下,帝姬需得尽早离开。”

    德晔抬手擦擦眼睛,太阳穴跳了跳,“你说什么,兵临城下… …这么突然,他怎么会… …”

    楼湛微微颔首,须臾他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影投下一段暗影,将将把她笼住。

    “裴允灭宁,大宁却不该绝,湛愿助帝姬夺回大宁国土。至于裴允,”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声音飘杳,“帝姬青眼于他,湛并不赞同。”

    德晔愣了一时,理不清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但她知道他说得对,权力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

    力量就是一切,她会落到这个地步,就是因为她无权无势任人宰割。

    就算是女子,也能够做出一番成就。读书写字她哪一样都不曾落下,射箭骑马她也全会,女子并不是天生比男子差。

    门口猛然间传来一声惊呼,却是画红从台阶下跑了进来,她身上是小伤,唯恐的是帝姬在里面吃亏,哪曾想到一进来看见的却是汝广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脸,吓得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这里他们紧急撤出了王府,德晔和画红几次三番有了跑路的经验,故此一路并没有拖楼湛的后腿。

    画红看得真真儿的,这位楼公子,仿似有两张面孔。只有面向着帝姬时,他才温润平和,而一旦转开脸,那副神情便迅速冷却下去。

    手起刀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般。

    砍人如切菜,一刀一个,血花飞溅。

    然这也为他们提供了便利,几乎没有任何惊险便出离了王府的守卫地界,顺顺当当来在街角里。

    令语从暗处跳下来,一见公子和帝姬,公子仍是那样不咸不淡,他不甚在意,见了帝姬,顿时手脚却感觉无处安放。

    “帝姬——”搓了搓手,令语隔开公子站到了德晔帝姬身旁。

    他躬身行礼,看着极是兴奋,过了一会才对公子道:“是以,汝广王这下子翘了辫子?啧,咱们是不是送了个现成的大便宜给那位靖王,公子,咱们是不是亏了?”

    那双澄净的眼望了眼帝姬。

    “不亏。”楼湛轻声道。

    德晔陷在裴若倾竟是要占领汝王城的思潮里,他不知道自己要娶大梁的帝姬了么,这种时候,来势汹汹对大梁的藩王,是何道理?

    一时对上了楼湛漆黑的眸子。

    身后酒楼的幌子招摇不息,他微微莞尔,眼角的朱砂小痣在瞬间妖冶迷离。

    德晔心头莫名漏跳一拍,想的什么人,要做什么事,居然突然之间都从脑海里消失无踪了。

    … …

    汝王城。

    城郭以北。

    靖王打马上翻身而下,他戴着风帽,冷风吹得斗篷在身后狂乱飞舞。草地只剩下稀疏的草皮,下过雨雪,地上泥泞难行。

    点兵五万,只为此际。

    正欲示意旗官发号指令,耳边忽地传来鞋子在泥地里艰难行动的粘哒声响。

    “阿允!”

    月见拎着裙角吃力地走过来,风吹得她脸上生疼,却还是固执向前,等到了他左近,忍不住道:“阿允,你果真要攻打汝王城么?万一失利,要承受怎样的代价?你可有想过?抑或在阿允心里,真正在乎的并不在此——”

    她把碎发拢到耳后,眸中脉脉,千言万语都在无言的停顿里。

    裴若倾除下风帽,风帽下是一双黯然却凌厉的眸子,下眼睑有丝青黑之色。

    兀的,他哑声道:“你见过德晔,她眼下却还在城中。不知如何了。”

    “汝广王不会对她如何,左不过按照计划娶德晔帝姬为妻,阿允实在不必为她的安全忧心。”月见说着,揪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阿允,你看看我,多年未见,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说么?”

    “有。”

    “但是,在此之前,”裴若倾的眉心攒了起来,语意略微一顿,方才迟重地开口,“我目下,思念着一个人。除了见她,什么也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