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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亲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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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他扬起了唇,狭长的眸子里映出她不安的面容, “你走, 现在就让你走。”

    德晔惘惘的, 那厢靖王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视线里,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她迟疑了下, 站在门槛边朝外望了望,很快就跑到楼梯旁,下面客店的大门大大敞开了,桌角仍是坐着几桌客人, 仿佛适才种种都是自己的幻觉。

    或许裴若倾是真的放自己走了,德晔沿着楼梯向下走, 一面走,一面寻思, 说起来,他应是自尊心极强的那类人, 她拒绝得这般直白,他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反正他已经有月见了。

    他说喜欢她,却不曾说不喜欢月见,男人么,朝三暮四,招蜂引蝶,她不想掺和进他们了,她已经有了全新的人生。

    脚踩在大街上,人声阵阵,德晔回望了一眼,眸中隐隐有些灰暗。可是才走出没多远,忽然发现有人隔着几步跟着自己,她很是警觉,故意走到转角等着那人现身。

    章路被吓了一跳,拍拍胸脯竟是笑眯眯起来,“帝姬走得好生快,奴婢脚程慢,真是险些儿跟不上啊… …”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板起脸。

    章路讪讪的,打袖里摸出张条儿,“这是我们殿下叫转交与您的,这不,奴婢就跟来了,没被当成不怀好意罢?呵呵呵。”

    德晔接过纸条,摩挲了下,纸上似乎墨迹未干——这是什么意思?

    暂时却没有打开,拿眼打量着章路,道:“那你送完了,就立即转头回去,”眉目间神色一凛,“你要是跟着我,我就让你好看。”

    章路躬身道是,如今对她极为恭敬,再不复从前充大人物的嘴脸了。他打心里希望靖王殿下能够得偿所愿,纵然他也希望月见帝姬能留在殿下身边获得幸福,其实是很简单的一桩事,大梁帝姬为正妃,便委屈一下德晔帝姬,为侧妃,月见亦然,如此不是皆大欢喜么?

    只可惜眼跟前这位不这么想,约莫是变了心了,攀上了楼湛,不打算再抱他们殿下大腿了。

    “奴婢多嘴一句,您别嫌我罗唣… …”章路咂了咂嘴,揣着两手道:“帝姬也是知道,我们殿下,从来不曾对谁上过心,殿下小时候就苦,熬到这岁上,才有了些烟火气,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殿下他对月见帝姬,就是现如今的月姬… …依着我说并不是什么儿女情长,和您才是登对儿,帝姬如今却执意伤殿下的心,您是真心的么?”

    德晔看着自己的鞋面,手上握着纸条儿,好半晌才看他一眼,“因为我现实。”

    “什么意思?”

    她笑了起来,“我不能让真正关心我的人失望。”

    章路脑筋转得极快,不觉臊眉耷眼的,不赞同道:“不可不可,帝姬所指莫非那楼湛?不是我这里故意想编排他,帝姬却不想昔日他为何从不出现,如今却戳进了眼窝子里,帝姬怎么宁肯相信一个才认识没多少时日的人,也不相信真正为你着想的… …”

    德晔不想再和章路多费唇舌,他是靖王的人,自然事事帮靖王说话贬低旁人,只撂下一句,“至少楼湛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从汝广王那里救了我,你们在哪里?裴允在搂着情人互诉衷肠吗?”

    言罢,两袖一拂,拐出转角兀自走了。

    章路在原地忖了忖,只觉她的话里有些门道,恍似那一日当真发生了什么事?若果然如此,也难怪澹台云卷的态度变得这样大,当日床铺乱得那样,汝广王的身体衣衫又有些不整,只是觑着殿下那时候的脸色,他不敢议论罢了,其实连月见都看了出来,却不知殿下是怎样想的。

    而今大梁将要做样儿,不日便攻打这座湘城,此间,是不会太平了。德晔帝姬不识相,若是留在此处同楼湛一道儿死了,也是自取灭亡,怨不得旁人。

    却说画红抱着风筝跑到与帝姬约定的地方,一等就是一整个中午,一直到日头西斜,她的心越来越慌,想着那个戴着面具的可疑书生,不禁生出一身的冷汗。

    在左近都找了,可是都不见人,也没人说见过踪影,画红白着脸,想着帝姬若再不出现,她只能把这事告知穆镜,穆镜再——

    才思及此,却是穆镜和楼湛策马而来,灰尘扑扑,楼湛勒紧缰绳,眉目冷峻,那黑马顿时扬起了两只前蹄,吓得画红往后退了两步,靠到了柳树上。

    “帝姬在何处?”穆镜从马上翻身下来,瞧见瑟瑟发抖的画红,急道:“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么,你也忒大意了些!这里虽是睦州地界,却是鱼龙混杂,你知不知道近日大梁军蠢蠢欲动?却在这当口——”

    “穆镜,”楼湛望向别处,示意他闭口,事到如今责怪任何人都无济于事,薄唇动了动,道:“暂且不要闹大,你们继续在此处搜寻,我去别处看看。”

    一夹马腹,沿着草坪往城里方向去了。

    这里穆镜只得安排人手就地搜索,画红满心自责,同时也有些气帝姬轻信那书生,一看就是戴着面具的古怪人物,却要跟着人家走么,实在是没有道理,叫人没处说理。

    德晔走在道上,手里攥着纸,想干脆把纸条直接丢了,无奈实在是好奇心涌上来,便打开来看——

    “三日后,同一时间,地点,有一事告知。”

    潦草飘逸的字迹,确实是裴若倾之笔,力透纸背。

    她把纸蜷起来,想了想,复又展开看了看,然后揣进了袖子里。其实她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事,只是觉得裴若倾不是拿正事开玩笑的人,他如此写,必有缘故。

    至于她去不去,却是轻易做不了决定,或许,要同人商议商议… …

    正埋头疾走,陡然听见一声马的嘶鸣,德晔急忙抬头,却是楼湛勒着匹黑马将将停在身侧,周遭挑着担儿的小贩躲闪不及东西翻得满地都是,行人纷纷闪避,敢怒不敢言,不敢招惹匆匆而去。

    德晔眯眸望住马背上挺直的身影,阳光自他身后照下,脸色便隐没于阴影中,仿佛是两道沉沉的目光笼罩住自己,叫她心头没来由地一窒。

    “阿湛… …”

    “帝姬无事便好。”他低声说。

    德晔摸了摸鼻子,抿唇道:“你不是在忙么?我昨日问你这两日在忙什么,你都不肯告诉我… …”看见他的大黑马,她眼睛突然亮闪闪的,“阿湛这匹马好精神,毛色也油亮,我都不曾见你骑过。”

    楼湛嗯了声,问:“帝姬这大半日去了哪里,可方便告知。”

    她一怔,眼神便躲闪起来,“是不是画红对阿湛说了什么?我其实…哪里也没去,只是放风筝厌烦了,便自己在城里到处走走,才刚那里有人耍猴戏,阿湛要不要看,好像还没结束,不如我带你——”

    她的声音在他的沉默里愈见低矮下去,直至轻得自己也不能编造下去。

    “你不感兴趣吧… …”

    楼湛转过脸,看着人来人往的街市,定了好一时才对她道:“帝姬上马来,穆镜和画红尚在担心你。”

    他一句话她就懂了他的意思,让别人担心自己,这是一种作孽感。

    德晔叹了口气,摸了摸黑马的小耳朵,忽然仰面望住楼湛,“嗳你,阿湛你是不是,正在生我的气?”

    “微臣不敢。”他干巴巴地说着,向她伸出手来,“目下只能同乘一骑了,委屈了帝姬。”

    她心里堵得慌,一拍他的手,“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你想说什么,大可以直言的,不要这么、这么见外。”一口一句“帝姬”,帝姬长帝姬短,显得分外生疏,他自己都不觉得吗。

    “帝姬不想说,湛便不问。”

    楼湛说道,再次向她递出了手,视线在她身上扫过,眉心微微地蹙起。

    德晔把手从马耳朵上拿开,放进他掌心里,楼湛起初不过稍稍握住,少顷,道了句得罪了,竟俯身勾住她的腰,但也只一瞬,便一把将她抄了起来,带到自己身前坐稳。

    德晔只觉耳边风声呼了呼,自己就双脚离地坐到了马背上。

    头微一侧,余光便能看见楼湛… …

    他两手拢过来重新握住缰绳,却刻意保持距离,不敢与她背部相贴,只是双臂因握缰绳仍是将她圈在了怀中,若有若无碰触到她,身子便有些僵迟。

    黑马嘚嘚嘚向前跑起来,只是速度并不快,微风拂面,德晔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就比较适应了,想到自己怀里那张纸,不知道要不要把今天的事全盘告诉楼湛。

    毕竟,他们现在在同一条船上,事关靖王,他又约她三日后相见,她倘若再不打一声招呼便消失,还不晓得回不回得来,又或者,她就不应该去。

    怎么知道不是裴若倾的阴谋,他要等,便让他等好了… …

    “阿湛,我确实没有说实话。”她鼓起莫大的勇气,决心诚实以待。

    楼湛目视前方,“我知道,帝姬在骗我。”

    空气凝了凝。

    他的直白让人难以招架,德晔舔了舔唇,略微转过身去寻找他的视线,说着正经事,总觉得不能眼睛对着眼睛,就不能洞悉对方的真实想法。

    她这么一挪动,他却是又向后靠去,蹙眉垂眸道:“帝姬若再靠近,湛会十分为难。”

    德晔对他却十分放心,男女大防早不在她眼中了,何况他是阿湛啊,她摇摇头,“我又不是毒蛇猛兽,你为何总是让着我,靠过来一些也没有什么的,方显你我之亲厚。”

    “亲,厚。”楼湛重复了一遍,眼波微澜,不觉间望向她柔白的侧颈。

    他对她抱有更深的想法,只是亲厚,却非他所愿。

    宁可不要这样的亲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