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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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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持正版  这里物价之高令世界其他地区望尘莫及,随便吃碗拉面也要□□百日元, 折合人民币40多块, 而孟想的老家成都做为中国西部的枢纽城市之一,月平均人收入也不过4000块, 这点钱还不够在东京的中心城区租一间十几平米的公寓, 这种条件相对较好的公寓孟想也只在去朋友家做客时借宿过几次。留学期间他一直租住在各种便宜的民宿, 这些房子大多是东京近郊比较老旧的木质房屋,一个房间大约4.5~6块榻榻米大小, 配一个小煤气炉,卫生间公用, 冬冷夏热,月租却不低于3万日元,让他深切体会到劳苦大众在资本主义社会生存的艰辛。

    这份艰辛正是实现梦想的代价。

    四年前孟想还在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念大二, 他的父母都是成都一所中学的美术老师,本人从幼儿园起学习素描、油画, 高考时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被川美录取, 此后连年获得一等奖学金,是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 可谓根红苗正前途光明。

    但人在顺境里常常会因四平八稳陷入倦怠产生困惑, 孟想对绘画并无太大热情,当成习惯和父母布置的作业来完成,技巧越来越高,灵感越来越少。进入大学后这种感觉尤为明显,周围多得是天分高悟性强的同学,和他们把画笔当手足,把画布当灵魂的狂热劲头比较,孟想越发觉得自己志不在此。

    那么,又在何处呢?

    大二时隔壁影视动画系的一次学生影展给了他启发,参加那次影展的作品都由在校生独立演出摄制,理念自主,手法自由,质量虽算不得上乘,却令思维日益僵化的孟想充分体验到艺术的魅力与感召,也让他明确了今后的志向——影视剧创作。

    成为一名出色的导演,拍出理想中的好作品,被他定义为全新的奋斗目标。

    这个决定没多久便得到家人支持,孟想的父母开通民主,认为做事业要以兴趣为基础,有梦想才会有成就,从他们给儿子取的名字就可见一斑。留学的建议更是孟父主动提出的,他说国内的影视院校质量参差不齐,尤其是导演专业师资不强,儿子已比别人落后两年,应该去条件更好的地方求学。

    全球最好的电影学院集中在英美,去这两个国家留学成本高昂,孟家不过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负担不起,选来选去,最后挑中了一衣带水的邻邦——日本。

    日本影视业虽不如欧美发达,但教学理念先进,走学院派路线,也出过黑泽明、沟口健二和小津安二郎这样的电影巨匠,最重要的是去日本留学手续简单,费用也相对便宜。

    不过初期十几万的投入也花掉了家里近一半的积蓄,孟想不愿啃老,到日本后争取自食其力,在语言学校时就开始半工半读,第二年不负众望地考上东京多摩美术大学影像学科。这所大学前身是日本帝国美术学校,现在也是日本最有名的私立美术大学,他就读的影像科出过不少名人,如今活跃在日本影视圈的比如竹中直人、 蜷川实花等名导都是他的前辈。

    在多摩美大的求学生涯既快乐又痛苦,快乐是枝叶有很多分叉,而痛苦是主干,只有一个——钱。

    日本私立大学学费不菲,美术院校又是其中翘楚,孟想每年的学费是120万日元,折合人民币6万多,还不包括购买各种参考书籍和昂贵学习器材的费用,再加上食宿交通等开销,令人不堪重负。尽管他学习刻苦,每年都能领到30万日元的最高奖学金,并且几乎把所有课余时间都花在了打工赚钱上,仍旧入不敷出,每年七拼八凑也无法一次性缴清学费,拖欠成为惯例。

    今年最惨,从4月欠到了9月,昨天收到学校最后通牒,限他在下周五之前补交拖欠的60万学费,声明再不补交学费就要打电话去入管局投诉,到时他的签证将旦夕不保。孟想搜出全部积蓄,把硬币全算上一共是7万4455円,这笔钱仅够他在本月发薪日前维持生计,更糟糕的是,信用卡里还欠着11万円卡债。一分钱逼死英雄汉,他目前的状况就是落难时的秦琼,人家秦琼好歹还有匹马可以典卖,他能卖什么?

    还能卖身。

    傍晚坐在公园湖边,他穷途末路的脑筋里,这四个字不请自来,在日本男人要卖身有两条路,一是干苦力,这个他目前正干着,前年经人介绍在筑地海鲜市场帮人卸货,工作时间是每天凌晨3点~6点,时薪2000日元,属于又脏又累的重体力活儿,不过劳动光荣,男人年轻时吃点苦不算啥。二一条路正相反,来钱快也相对轻松,可方式很下作——当男妓。

    日本的男妓和牛郎不同,牛郎是正当职业,除了陪聊陪酒陪笑不涉及工口服务,日本法律规定留学生不得从事风俗业,违者将被驱逐出境,故而没法从事牛郎这一地上行业,但孟想倒有过好几次当地下男妓的机会。在新宿、池袋的商业街驻扎着不少“卖春经济人”,看到体貌不错的青年男女便会上前递名片顺带游说,孟想就收到不少这样的邀请,对方每次都许以重金,两眼放光地说:“你这样的最受那些阔太太青睐了,到我们店里来有资格做头牌,这样不出一个月就能赚到一辆进口跑车啦。”

    这些人眼睛都用药水泡过,最是识货,孟想不像时髦的东京小伙儿动辄涂脂抹粉鲜衣靓服,他衣着简朴到地味,但颜值之高是很多人通过整容也难以达到的。眉眼俊秀,轮廓分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没疤没痣从不长痘,天生一口整齐好牙,洁白如贝,更难得的是有着南方人不常见的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长年从事体力劳动,练就一身只在国内民工队伍里出现的好筋骨,肌肉线条刀砍斧削般结实,充满坚毅的力量感。日本人最迷这种范,他在车站等车时经常听到身边的女高中生们窃窃低语:“卡阔依~”,尽管当时他刚打完工,一副疲沓嘴歪的衰相,仍挡不住四面而来的花痴电波。

    帅是爹妈给的福气,拿来换钱似乎是物尽其用,可孟想是个有志青年,也有着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堂堂中华男儿身在异邦,不能弘扬国威就算了,怎么能出卖色相丧权辱国呢?所以每一次他都义正辞严拒绝诱惑,宁可穷困潦倒也要固守气节。

    这次……当然也不能变节。

    但是学费怎么办!?下周再不缴清就会被投诉到入管局,签证若被取消便无法继续念书,即将到手的学位也要泡汤了。

    眼看四年多的辛劳极可能功亏一篑,他风僝雨僽,头皮也不晓得抓破了多少块。这个时间段本该回家睡觉,养足精神以应付半夜的工作,可今天困顿扼杀了他的睡眠,把他放置在现实的火盆上烧烤,凉爽的秋风也像在不断助长火势,好赶紧做熟他这盘菜,端给厄运上供。

    身边放着半个吃剩的饭团,本是他的晚餐,怎奈愁烦盈胸食量暴减,歇了半天也没胃口,干脆掰碎了扔进湖水里喂鱼,这里的鱼儿们受惯投喂,一个个反应飞快,米粒入水不久湖面便起了一圈圈涟漪。他东扔一手西抛一下,做着穷人的妄想——鱼群里要是有一条能像童话故事中那样许愿的金鱼该多好,他别无奢念,只求它能替自己解决眼前的债务。

    正在怅叹,不远处的湖面忽然兴起一道水波,像有一条巨型游鱼快速朝这边移动。孟想从没在公园湖泊见过体型如此庞大的鱼,顿时毛骨悚然,急忙跳离长椅后退几步,那大鱼已游到湖边,哗啦一声浮出水面,吓得他直接坐倒,定睛一看,水上浮着的竟是个湿发蒙面的人头。

    鬼啊!!!

    深夜时分,寂静的公园湖畔陡然出现这一幕,胆气如虎的汉子也会惊出一身冷汗,孟想自幼接受马列主义熏陶,却是个坚定的有神论者,以前听说这个湖里曾淹死过人,以为是哪个水漂晚间出来寻替身,低吼一声“哎哟”就想爬起来逃命。这时那水鬼朝他嘘了一声,接着将覆在脸上的头发一股脑抹到额头后面,路灯洁白的柔辉涂出一个美丽端正的面孔,线条纤细的鹅蛋脸,小巧精致的水滴鼻,红润的嘴唇呈自然的M形,嘴角天然上翘看上去妩媚多情,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双大而修长黑白分明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轻轻眯起便有一缕秋波袭到,叫人心荡神酥。

    孟想是个艺术生,美学嗅觉灵敏,看到这么个美人脸,恐惧就被惊艳冲散一半,半蹲半跪愣在原地,心中满是疑惑。那美人又冲他笑了笑,把住湖畔的石沿,朝他伸出一只光溜溜的胳膊。

    “拜托,能拉我上来吗?”

    声音清亮悦耳却是个男人,听口音是地道的东京腔。

    孟想判断这是个活人,又是同性,顾虑便少了许多,慢慢走上前去。那青年仰头望着他,微笑的神情透着明媚,从裸、露的肩膀看正光着上身,皮肤像新淘的薏米般白皙,他不知怎的联想到《加勒比海盗》里的美人鱼,又禁不住疑神疑鬼。

    这男的该不会是个湖怪,想把我骗到水里吃掉嘛?

    想归想,他仍迟疑地抓住青年的手,最初的湿冷后二人紧贴的手心间绽放出温暖,也不知是对方本身的体温还是被他紧张的热度所传染。

    “快拉我上来呀。”

    青年轻笑催促,双眼眯成两瓣似醉非醉的桃花,孟想心惊肉跳,赶忙使劲一拽。青年借助他的力量,灵巧地爬上岸,抖落满地水花。这人长手长脚,骨架在男人中算细小的,周身只穿了一条黑色的四角内裤,勾勒着挺翘的臀线。孟想被大片白生生的肌肤晃花眼,不由自主联想到香甜的奶油,反射性咽唾沫。

    “真冷啊。”

    青年甩了甩湿漉漉的黑发,纤长的手指插、进发根里梳弄,那动作姿态宛若一幅唯美的画作。孟想觉得这情景美得诡秘,忍不住问:“你在湖里游泳吗?”

    “不,我是去水里避难的。”

    青年狡黠一笑,趁孟想凝神之际,右手悄悄爬上他的胸口,轻轻抓住衣襟,红唇微绽,似乎还藏着未完的话。孟想两个眼珠不受控制地朝那两瓣嫣红粘上去,怀疑他会吐出羣魔的咒语,忽听到湖对岸跫音杂沓,一行人正向这边结队奔来。

    青年柔美的眼神遽然闪出匕首般的精光,揪住他的衣领低嚷:“糟糕,那些人追来了,快躲起来。”

    眼前未解的谜团上又添一层糊涂,孟想如堕云雾,被他拖拽着钻进湖边的灌木丛,他发现青年个头挺高,差不多与他的眉毛齐平,一副长腿细腰的男模身段,力气还不小,轻松一甩手就把他掼到草地上,险些摔个跟头。

    “你……”

    “嘘,别出声,不然会没命的。”

    孟想刚翻个身,青年已大喇喇坐到他腰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他不知这小子究竟想干嘛,欲抬头质问,猛地被封口。他当场石化,因为封口之物不是别的,正是青年那红润可爱的猫咪嘴。

    我日你先人!搞啥子名堂!

    孟想家祖上三代都是地地道道的直男,DNA里绝无基佬编码,意外遭男人强吻,脑子里骤然扔了颗炸弹,只想跳起来拼命。无奈青年紧紧吮着他的嘴唇,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顺势一滚,两个人上下易位,孟想变成他的暖被,他变成孟想的软垫,双腿紧紧夹住腰缠住腿,多半练过瑜伽或舞蹈才这么柔韧有力。

    “我日……今天是不是撞到鬼了!”

    孟想恼火至极地爆出乡音,正在挣扎,庞杂的脚步声已包围他们,那些足音与众不同,好像金属敲击着石板路,孟想知道日本的黑社会喜欢穿那种带金属鞋跟的皮鞋,他曾经亲眼目睹过,莫非……

    青年对他耳语:“叫你别出声,那些人都是雅库扎,搞不好会杀了你。”

    雅库扎就是日语里的流氓,指代日本黑帮,孟想是循规蹈矩的安分人,哪儿见过这阵仗,魂儿一闪四肢便续不上劲儿,一下子扑倒在青年身上,被他如胶似漆地黏住。扭动两下,身后的变叶木丛已被人拨开,几束雪亮的手电光剑一般直指过来,一个雄浑粗鲁的声音近前闷吼:“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孟想直觉这些人是冲着自己身下这个人来的,一低头正好与之对视,幽光下青年的双瞳沉静如井,不见丝毫慌乱,似乎对一触即发的危机置若罔闻。这么看越发觉得他漂亮,招摇之中兼具一种有恃无恐的从容,仿佛带刺的蔷薇。

    这个人肯定经常在外面浪,眼神比狐狸精还骚……

    看出此时腹背都不是善茬,孟想忙乱中只惦记如何脱身,背后那莽汉再次吼问,说话就要上前查看。孟想心想他们多半正在追捕这青年,见此光景肯定会把自己当成同伙一并收拾,只好回过头紧急应对:“别、别照,我们没干坏事……”

    他脑子聪明记性好,留学第一年便轻松通过日语一级测试,可惜受口齿限制,只在说成都话时发音标准,其余不管是普通话、英语、日语,全带着微妙的椒盐腔。刚开始时还有点口怯,怕人笑话,可不久发现日本人内部也是方言各异,像富山县、岛根县这些地区的口音比自己还离谱,也就放心大胆随意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