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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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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下了足足两个日夜,直到今儿个破晓之际才算是停了下来。晌午刚过,就有太医匆匆赶到了太傅府邸,一路穿堂过巷直奔西厢二院。

    温太傅家的四小姐两天前不慎失足跌入了后院的小湖里,十三四岁的丫头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泡了冰水,寒气侵入五脏六腑,以至于两个日夜都处于昏迷状态。

    皇帝见温太傅面露忧愁,便把太医院最好的几位太医调拨到了温府,经过太医们的轮番诊治,内服外敷的药不曾间断,直至今日破晓,四小姐的面色方才缓和过来,只是高烧难退,口里胡言胡语,闭着眼睛哭个不停,可是急坏了府中老小。

    今次来的这波太医年纪稍长,饱经风霜的面上满满都是阅历。一位着黛青色官袍的太医捋着下巴处的山羊胡须,从纱幔后延伸出来的细小银丝在他那两根枯瘦的指节撩拨下微微颤了颤,随即道:“四姑娘脉象平稳了不少,现已无大碍。只是高烧不退,需得再吃上几副降温的药即可,多喂些热水,忌辛辣,食淡粥,足矣。”

    太医又嘱咐几句后便请辞离去。屋内一时间沉静下来,只余两个丫头并一个妈子候着,不多会儿就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夫人疾步来到了二院,那件桔色的斗篷衬得夫人的身形格外纤瘦,姣好的容颜上尽是疲惫之色,随发垂落的流苏镶玉步摇在她的耳鬓轻摇,尽显风流。

    随身的丫头在她迈上石阶时便抢先一步上前推开了虚掩着的房门,屋内的一干人等见她到来,遂立即见了个礼。

    这位夫人是太傅温端的妾室段氏,出生小户人家,因样貌出众被温端相中做了个二夫人,虽颇得太傅宠爱,但到底是妾室,加之出生低微,上头又有正房压着,身份难免会有差距。

    温明姝虽则是个庶出小姐,在老太太跟前不如嫡出的温明言受宠,可温端因段氏的缘故,对这个丫头格外溺爱,这便使得四姑娘生性蛮横,故此惹下不少事端。

    比如这次的失足落水。

    “太医怎么说?”段氏在榻前坐定,伸手替昏迷的女娃掖了掖被角,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半夏闻见二夫人叹了口气,忙上前一步宽慰道:“二夫人莫急,太医方才说了,四姑娘已无大碍,只消吃些退烧的药即可。”

    半夏冬月初满十七,长明姝三岁,幼年被人贩子拐卖,幸得老太太买下她,那时又恰逢二房生产,老太太想着正好二房这边刚产下一女,屋里的丫头又使不开,便把她调来了西厢,跟着奶娘一同照养四姑娘。

    在府中待了十多个年头,倒也是个明事理的丫头。

    段氏不再多言,瞧着昏迷不醒的女儿,没来由地又是一阵轻微的叹息。

    恰在此时,床上昏迷的人不安地皱了皱眉。

    ·

    本该今夏就应举行的殿试,不幸太后薨逝,圣上又极重孝义,便将殿试生生延迟了半年之久,半年之内京中不可有红事发生,这便让不少看了日子娶嫁的人户心里憋屈得紧。

    不论从何种地步出发,替太后娘娘守丧和监选朝廷栋梁都是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可文武百官又不知该如何觐言,只得默默跟着圣上吃了小半年的斋饭,应考的式子大多都选择留在京中,这就让京城的房价迟迟不能下降。

    距离放榜已过了五日,新科三甲与诸进士顶着大雪打马游街了两日,新雪初晴的头一个早上,温太傅便邀了状元段天胤入府为客。

    会试之前,因太傅家的嫡千金与那段姓书生有过几面之缘,互有好感,而太傅也早闻及这段姓书生的名头,院试乡试均拿了头名,且因家境贫寒之故,入京赴考的日子里便作了不少字画变卖,笔迹俊秀,辞藻不凡,竟是被人争相购买。

    温太傅也见识过他的文采,料定此生必不是池中之物,遂起了栽培之心。

    会试毕,段天胤的答卷不出意料地精彩,没有参与监考的太傅在殿上破格举荐了段天胤,本来监考的四位考官还在互相争执谁做这段生的老师,有了太傅大人出头,便只能拱手相让。

    出身寒门的段天胤有幸得太傅赏识,这段奇缘很快就在京城内传开了,大家都在对这段生的前途开始揣测,有了温大人这门关系,加之他本身的学问,头名是没得跑了。殿试之后,榜一放出来,果不其然,那段生拿了状元。

    再后来,就有人说,温太傅有意要招段天胤做上门女婿,便提前给他铺了路子,也算是为爱女长了脸面。

    雪霁初晴的日子比下雪天还要冷上好几分,这天天刚破晓段天胤就提了些用变卖字画得来的家财换了些薄礼赶去了太傅府,他本家贫,这样冷的天也只有一件像样的棉袄批在身上,瘦长的身形被冻得发颤,饶是如此,他也是强做欢笑,不失半点颜面。

    温名言丝毫不嫌弃他的出身,见他受冻,立马着随侍的丫头海棠传话下去替他裁了两身长衫袄子,段天胤婉言谢绝,愈发令温名言倾慕。

    后院这厢里,四姑娘的高烧也已经退去,慢慢地睁开了眼,没了往日的泼辣蛮横,楚楚可怜地一边吃着半夏喂来的药,一边疑惑地打量着周围,眼里满是生疏。

    陈梦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批在身上的被褥是丝绒织就,屋内的熏香甚是迷醉,雕花的卓木凳椅整齐摆放,前方三尺处有面红木屏风,富贵逼人。

    给她喂药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姑娘,碧色的褂袄衬得她的皮肤极白,后面还有一个老妈子在摆弄炉里的炭火。

    她们都唤她“小姐”——一个特别尊贵的称呼。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身份尊贵到了小姐,也不愿去细想,身子飘乎乎的,没啥知觉,只当是个梦罢了。

    段天胤嫌她不是世家小姐,不能给他的仕途增砖添瓦,所以他才会抛弃——不,应该说是杀了她,然后另娶良媛。

    世家小姐么……她也想啊,做梦都想。

    然而梦醒之后,一切都该恢复原来的模样,她还是那个被抛弃的女人,没有丈夫,也没了孩子。

    她的脑海里尽是那座废旧宅院里的事,那人的割骨言语、刺入耳鼻的滚滚浓烟以及那通天的大火……

    原来人死了还是有记忆的,段天胤那负心薄幸之人的一言一行都刻在她的心头上,往日的温情、末了的狠绝,都清晰如画,久久难忘。

    也没想到,人在死去之后,上天会圆她一次生前不能圆的梦。

    如果生前她就是侯门贵女,那该多好啊……

    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半夏和奶娘也没甚在意的,只当是她烧了几天脑子有些不清醒,保不准一会儿见了二夫人就好些了。

    “小姐以后可以仔细些,莫要再伤了身子。只管将自己养得好好的,来年也找个状元做夫君,同二小姐一样嫁得风光。”见床上的人一声不吭,半夏忍不住浅浅一笑,捋了捋心头所想,就这样说了出口。

    状元?

    陈梦倚在绵软的枕头上,思绪又飘回了那个夜晚。

    状元,她其实也是有一个的,只是人家喜欢的是世家小姐,瞧不上她这个乡下丫头,甚至连她的孩子都瞧不上。眼眶不禁一红,心里异常难受。

    半夏暗叹自己说错了话,忙搁下药碗,握着她的手道:“小姐莫要在意,那段生出生微寒,虽是个状元,到底是没有家世的人,也就二小姐可怜他才愿意委身于他,我们小姐将来要嫁的人必是出身王侯,少说也是个官夫人,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官夫人么……他以前也说过让她做官夫人的,最后不还是娶了那太傅家的嫡小姐?

    等等……

    陈梦噙住眼泪,倏地抬头望向身着青衣棉袄的丫头:“你方才说,那段生……”

    半夏道:“叫段天胤,新科状元,面相甚好,就是挺寒酸的。”

    “他在哪里?”

    “前院,正同老爷老太太以及大夫人大小姐说话呢。”

    “大小姐……可是太傅大人的嫡千金?”

    半夏被她的一通话弄得稀里糊涂的,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只得讷讷地点了点头。

    陈梦只觉有一口气淤在胸口久久不得出来,憋得眼泪横流。半夏丝毫不知哪句话惹了她不悦,连连认错,半响后,陈梦挣扎着从榻上起身,顾不上妈子和半夏阻止,一个劲儿地往外奔去。

    正欲进屋的段氏被蛮力冲出房门的陈梦撞了个趔趄,见她衣衫单薄地往外奔去,心里担忧得甚,一边命人拉住四姑娘,一边着人去取了衣裳袄子来。

    然而院里的几个丫头丝毫拉不住往外奔的四姑娘,她如脱缰的野马似的,在廊子里胡跑乱撞,脸上挂满了泪痕,苍白的唇瓣被牙齿咬破,嘴角有刺眼的鲜红液体溢出。

    前院在哪,哪里是前院?

    这里的廊子一个连着一个,却又一个错着一个,她根本就不知道哪一条是通往前院的。

    是了,她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成了个尊贵的小姐。嘴里的血腥味渐浓,让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天晚上溢满整个房间的腥咸,所有的所有,都那么真实,那么残忍。

    段天胤,你好狠啊,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你今日要娶太傅长女,可有想过昔年的结发妻子?你与太傅长女缱绻缠绵的时候,可会想到被你放火焚烧的那对母子?

    老天长眼,让她没能在那场火里死去。既是这般,那就让她替自己夭于腹中的孩子讨个公道!

    廊檐的积雪被暖光烘着,开始缓缓消融,冒着寒气的雪水顺着冰支儿落下,滴答滴答,清脆响亮。

    冷风透过那层中衣亲吻着她的皮骨,就连吸入喉里的气都跟裹了冰渣子似的,刺得人生疼。丫头们的呼叫引来了前院的人,老太太和太傅被惊到,纷纷往后院赶来。

    为什么人会有三六九等之分?为什么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别人手里?

    为什么……你要娶官家的女儿?

    刚刚醒来之人的体力在这一刻被耗尽,陈梦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后便有块黑幕兜头罩下,瘦削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倒在了尚有积雪的石廊上。

    在意识模糊之前,她似乎看到往这边赶来的那群人中,有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段天胤……你这个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