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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定亲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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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梦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会变成太傅家的四小姐。前世夫君心心念念要娶的人,正是她如今的嫡姐。

    那日从半夏口中得知段天胤的事后,她就跟着了魔似的想要去找那个负心的人,质问他为何变至如此残忍冷血。

    在他决心要考取功名那一刻起,陈梦便知他心系仕途,纵然是怀了私心只想改善自家的生活,却也是合情合理的。家国抱负,到底是太过遥远。

    无人料及的是,他的仕途之心竟会如此庞大,庞大到为了攀附权贵而抛妻弃子。

    本该葬身在那场大火里的人,却阴差阳错重生成了太傅之女。

    这一切,堪堪是上天眷怜。

    “明姝,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耳畔的一个妇人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陈梦——不,现在的她已经是温家的四小姐了。温明姝赫然回神,视线移到近前的这个年轻夫人身上,她从榻上支起身子,一旁的半夏就势拿了个软枕垫在床头以便她靠下。

    温明姝的长相随了段氏,眉眼间带有几分若隐若现的愁绪,若是展颜,便又是一番姿态。瞧了段氏良久,温明姝方才浅浅开口:“明姝一切都好,母亲莫要担心。”

    语气温顺,毫无往日的泼辣。

    段氏没有惊奇她忽然的乖巧,强颜欢笑地握住了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眼睑,道:“我的明姝长大了,懂事了。”

    亦不再哭闹。

    温明姝跌入湖里昏迷了好几日,高烧不断,口中的胡话也会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加之那日段天胤来了府中,她心里委实难受,每每睡过去后脑子里就会回想起往日之悲喜,偶尔还会在梦中哭泣。这些,段氏都是看在眼里的。

    温家祖上三代都是朝中重臣,在京中名望甚高,现今温家两子皆是朝廷之肱骨,长子温端为太傅,掌朝政,次子温盛为骁骑将军,握兵马。这温氏兄弟二人一个多在宫中协同皇帝务政,一个常年戍守关外,极少归家,家中大小事宜皆有老太太掌管,如今老太太年岁已高,便将掌家大权移交给了太傅长房正妻柳氏,柳氏出生名门,又深得婆婆信任,在家中可谓是地位显赫。

    老太太没什么轻女重男的概念,温端两女一儿并着温盛的一个儿子她老人家都颇为疼爱,只是四姑娘素来蛮横,相较乖巧懂事的二姑娘来说,老太太明显更加疼爱二姑娘。

    养了几日身子,温明姝总算是和缓了过来,只是太傅府规矩繁多,她打小就长在乡下,过惯了闲散自在的日子,乍有一日做上了段天胤口中的“世家小姐”,倒是诸多不适,心里也有几分怯意。

    在她调养的日子里,除了生母段氏时常陪伴,偶也会有大房长兄嫡姐及二叔家的三哥来探望,老太太虽说对这位庶出的孙女关爱有嘉,但到底是有限度的,嘴里问候了几句,闻得她已有好转,便没有亲身前来,只派了贴身的侍婢送了些补品,顺带捎了几句宽慰的话。

    天朗清了好几日,积了小半月的雪也在不知不觉中消融。晨起霜厚,府中的丫头小厮皆是井然有序地在忙碌着,院里的石阶上铺了层厚厚的冰,脚踩上去滑得甚,为了不让老太太和小姐夫人们起床后跌倒,便有几个老妈子早早地往上面撒了细盐,日头还未升起就融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又在忙前忙后地清理冰水,不得消停。

    今儿个是腊月十五,月圆佳日,老太太前些天请了位先生算了一算,腊月就数今天最旺,便决定将二姑娘和段天胤的亲事给定下来。

    段天胤因有太傅这层关系,朝廷就破格没有把他外派,转而直接分配到了刑部,为都管主事,从五品。虽没有如太傅所愿入主礼部,但刑部近年来人员变迁较大,于他来说短期升迁倒也有望。

    有了官职头衔,府邸宅院自是不可少,如今段天胤熬出头了,名利双收的同时还得了门良缘,众人都道他定是祖上积了德,才会有今日的福报。

    二姑娘定亲,于温府来说可是件大事,姑爷虽出身寒微,到底是个状元爷,现已在刑部上任,未来也是触手可及的,身价自然不是能拿过往来衡量的。

    府里管事的着人将大宅小院都装点得十分喜气,红纸剪画,繁灯繁花。

    温明姝的身子已经大有好转,只是这四姑娘的身体底子不好,没有断根儿,时常会咳嗽。在闻及今日段天胤会来府上向温明言提亲后,她的心便又是一阵绞痛。

    几日前,温明姝让半夏悄悄托人去查了查京郊附近是否有所废旧的大宅院,搜查许久才在南郊发现了一座废宅。据说那所废宅乃前朝的一位内臣居所,其内水榭亭台,豪华奢靡,后来那位大臣因犯重罪被诛,家中老弱妇幼尽数被流放至外,朝廷没有将那座宅子没收,反倒是空了下来。

    这一空就是上百年,经由日晒雨淋,已是繁华不复。

    半夏从回来的小厮口中得知,那座宅院前几日不知为何突然起了场大火,由于周遭渺无人烟,不易被察觉,若不是此番有意搜查,怕是到了以后都没几人知道那座宅院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只是半夏心里头不甚明白,为何小姐会知道京郊有那么一所宅院。但也只是在心头疑惑了一阵子,倒也没有多问。

    陈梦的身子被埋在那所废墟里,她的故事,从今以后就由温明姝替她继续。

    望着镜中那星眸桃唇、着金丝绣锦雀褂袄的娇俏人儿,温明姝不由扬唇,眼眸深邃,宛若幽潭。

    ·

    太傅嫡小姐定亲是门好事,然而排场并没有多大,段天胤没有双亲,家中亦无亲友,一切便由太傅家做了主。拜了太傅和柳氏及老太太之后,这门亲事就算是定了下来,忙忙碌碌良久,已是正午之际,后厨备好了午膳,府中老小皆在中院暖厅同桌而食。

    侯门素来规矩繁多,长幼嫡庶之尊尤为明显,妇人更是不能与家中男人同桌同坐。不过今日不同,老太太开心,破格免了规矩,长幼嫡庶部分,可为一桌,家中男眷便又是一桌,彼此毗邻,可相交尔。

    府里的人温明姝此前只接触过几个长辈,但都略知一二。大房嫡长子温明朗任大理寺卿,甚少回家中,二房独子温明漠因其父长年驻守在外之故,老太太又特别溺爱他,除了晨间做功课,一般时间他都是在京中同其他公子戏耍,只要无甚过错,老太太便不会管他。

    此时此刻,他们都归于府上同处一室,这厢老太太静坐其上,柳氏于其左而入列,段氏在右,余之则按长幼尊卑依次入座,另一桌仿之。

    而温明姝所坐的那个位置,正是抬眼便能瞧见段天胤。

    自古以来世家的规矩都颇为繁琐,而最基本的就是“食不言寝不语”,数十人一同用餐之际,竟无半点异响,旁便的丫头替自家主子盛汤时都小心翼翼地不用汤勺触碰瓦罐玉碟,以免遭人数落。

    陈梦幼年吃过不少苦,可以说是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长大了,后来就落了个胃疾,饭食里若无汤水,吃起来会格外难受。

    温明姝本没有米饭泡汤的习惯,今日将半夏盛给她的那碗汤尽数沾了米饭,段氏不免多瞧了几眼。

    于席上首先开口的,还是首座那位鬓发斑白的老太太,她搁下手中的金筷子,接过一旁丫头递来的手绢拭了拭嘴角,道:“四丫头,往日都不见你吃汤,怎的这会儿用汤泡上了饭?可是厨娘蒸的米饭过硬,不合你胃口?”

    难得这位老太太会知晓她的饮食,温明姝赶忙放下碗筷,恭敬应道:“米饭甚软,只是泡了汤吃,胃舒服些。”一双桃花眼含着笑,余光所及,那位段都管夹菜的手忽的顿住,她眼里的笑便愈发浓了。

    将近年关了,朝中的政务格外地繁忙。饭毕,好不容易挤了点时间回来吃个饭的温太傅没有多做逗留,跟老太太请了辞就去赶去宫里了。

    丫头妈子们将餐桌食盘收拾完后,又有小厮进来往暖炉里添了些炭火,于貂绒软塌上坐定的老太太微微倚在软枕上,看着屋内众人,不免笑得舒心惬意。

    这样儿孙满堂的日子,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够凑得齐全,今因这二姑娘的定亲日子聚在了一起,老太太心里头舒坦,瞧了瞧那位未来的孙女婿,更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老太太道:“咱们二闺女就是有眼光,段公子奋发至今日实属不易,状元不好当,官亦是难为。今后你得多多用些功,官场也就两个字的讲究——圆滑。朝廷将你分至刑部,你可莫要辜负了这份差。”

    段天胤起身拱手道:“老夫人教导,晚辈定当铭记。”

    温明言也起身附和道:“祖母放心,段公子家世清白,若非幼年贫寒,何至于今日之成就?”

    家世清白?

    怎的个清白法?

    温明姝坐在段氏身旁,凝视着上座那个“家世清白”的人,双手在袖中紧扣。

    只怕她的嫡姐,从未怀疑过,这温文儒雅的准夫君却也是个有妻有子的虚荣之辈。

    老太太乐极,柳氏趁机又夸赞了自己的未来女婿几句,口中所言所意竟是比天生的王孙公子还要稀罕,坐在一旁的温寺卿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又听到伯娘在吹那姓段的,温明漠用手对着那位可欺负又可宠爱的妹妹比划了几下,趁没人注意,用唇形细细说道:“一会儿换件厚的衣裳,我带你出去走走。远郊的雪还没化,可比府中的要好看许多。”

    温二爷家的这位公子虽说是嫡出,但论辈分下来他还是排行第三的,府中人都唤他一声“三公子”,平日里便没个好模样,与之相交者多为世家纨绔,段氏也时常对温明姝唠叨莫要同他戏耍,免得惹了事,到时候老太太要责的可就二房这边了。

    温明姝瞪了这位三哥一眼,他便识趣地坐直了身子,眼里不乏有几分失落。

    那厢段天胤还在接受着温家上下的称赞,读书人的矜持又不由地让他喟叹自己委实没有那么完美,一推二就的,谦谦君子的形象就这样凭空而生。

    这般温润如玉的一个人,不免让温明姝记起了在那荒宅之内的狠辣男人。

    那个连至亲骨肉都能抛弃的新科状元,如今正在太傅府邸中扮演着贤婿良人。

    曾经对她的温情,如今都给了这个世家嫡女,所有的浓情,最终都败给了一个“权”字。

    “段公子如此优秀,定是不少姑娘恋慕的对象。”温明姝凝视着那个长身玉立的人,嘴角噙有微微的笑意,“在遇到姐姐之前,段公子就没有心仪的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