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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黎明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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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天胤的笑容霎时僵住,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几乎无人察觉他的微妙变化。

    “在下苦于功课,且家境贫寒,无暇亦无资格心仪他人。”他谦谦答道。

    温明姝回之以浅笑遂不再多言。

    段天胤攀上了温家这根高枝儿,似乎官途就已经风顺了。早前的那些日子,温明姝以为自己是不恨他的,只当是命该如此,然而当她见到那人以“家世清白”“孑然一身”的清贫身份出现在温府之中并接受着众人的赞叹之际时她方想透彻,她对段天胤是不可原谅的。

    除了恨,已别无其他。

    前世的债,今生来偿罢。

    ·

    二姑娘和段天胤的亲事定下来了,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从暖厅出来的时候,温明姝的眼眶微红,昔日那与她青梅竹马的人、拜过天地的人,如今竟要另娶他人了。

    以前她总听人说“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之类的话,彼时的她只叹自己脑海里的前尘为何不似那云烟一般转瞬即逝,独独留了满心的恨意,让她苦痛不堪。

    段氏以为她身子不适,赶忙询问了一遭,见她矢口否认,兀自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言。

    “明姝!”

    恰至此时,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从身后传来,段氏和温明姝不由齐齐转身瞧去。

    温明漠匆匆系好小厮批在他肩头的大麾,抄过廊子大步迈向后院的卵石小径,在段氏跟前一丈开外的那颗矮松旁站定,拱手见礼:“姨娘。”

    旭日从他的侧颜滑过,俊逸的面容宛若和田美玉。

    段氏浅浅一笑,却没多说什么。温明漠望向她身旁的人,嘿然道:“明姝,可要去三哥家中戏耍?”

    段氏眉梢轻轻跳动,赶忙接过话道:“明姝身子尚未痊愈,这会儿不宜外出。”

    温明漠笑道:“姨娘这话就见外了,不过是一道石墙的事,怎就是‘外’出了呢?”

    这小少爷不仅贪玩,还嘴贫。段氏正要说个什么,被温明姝抢过了话头:“娘,明姝近日一直在阁里,颇有些乏闷,权且去二叔府上走走,当是解解闷。”

    “这……”明姝自小就与她这位哥哥亲近,性子也随了他的野蛮古怪,两人在一起闯下的祸怕是三天三夜也数不过来,本也是乐意让明姝出去透透气儿的,但每每想到此,心里便有些发虚。

    温明漠见情况有异,遂大步上前,拉住段氏的手开始撒娇:“姨娘,您最疼侄儿了,这些日子妹妹身体抱恙,侄儿不便与她戏耍,心里甚是牵挂,我的好伯娘,您就放宽心吧,妹妹去我那里,定不会让她受冷受饿的!”

    虽说这三少爷不怎着道,但念及他只在自家府中,倒也兴不起多大的浪子,加之他从小就没了娘,又跟段氏走得近,倒也似个亲骨肉,他若是开口求段氏个什么,段氏定没理由拒绝。

    罢了阻止的念头,段氏叮嘱了半夏几句就允了明姝去了将军府。

    骁骑将军府邸与太傅府相邻,单是从外头看,屋建就甚是宏伟,在富宁街这一代可谓是令人敬仰。正门前的大理石阶旁坐着两尊威严的石狮,看门的小厮精神抖擞,尽管鼻尖冻得发红,仍是俨然伫立。

    温明姝随着三哥入了正门,前院有几名家丁正在打理院中草木,见少爷和太傅府上的四姑娘到来,齐齐停下手中活计见了个礼。

    温明漠随意挥挥手后便领着大病初愈的小妹去了暖厅,他虽不常在府里,可这暖厅的炉火却从未停过,推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拂在脸上,无比舒畅。

    将军府内不如太傅家那般壮阔,除了前院主厅,便只有雕梁画栋的三座主楼,老太太跟了太傅,而温将军之妻也已辞世多年,家中极少有人在,故清净不少。

    “前几日为兄从一朋友处讨了种名唤‘长寿果’的山核桃,其皮极薄,果仁醇香。”温明漠把小妹按在了软椅上,拾起搁置一旁的火棍在炉中搅了几下,炭炉中的火花立即发出哔剥的声响。眨眨眼,他也寻了张凳子坐定,又道,“这山核桃在齐国境内片叶不生,是从东大洋彼端海运而来的。先皇在世时也只曾吃过一次这玩意儿,颇受赞誉!后来朝廷禁了异国海运,便不再上贡,直至新帝登基方才重新开放海关。明姝,你可想尝尝?”

    温明姝道:“依你所言,此物极其罕见,连先皇都只尝过那么一次,如今被我等所用,岂不是对朝廷的大不敬?”

    温明漠横了她一眼:“你怎的也学了大哥,出口即是官腔?我把你拉过来便是与你私下尝用的,在我心里,你可比这果子还稀罕呢!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咋落了回水,也学得二姐的贤淑了?”

    半夏在一旁捂嘴窃笑,咯咯的笑声传入耳中,难保不会吃上他的一记白眼。

    在打趣的间隙里,已有小厮呈了碟满满的灰褐色山核桃上来,个个都是拇指大小,浑圆的身子圆润饱满,只需轻轻一捏,如纸般薄脆的皮儿就嘎嘣一声应声脱落。

    温明漠将手里那颗黄灿灿的果肉塞到了温明姝的嘴里,眉目间满是讨好的笑意:“如何?”

    轻轻咀嚼,顿时便有一股浓香充斥在齿间,酥脆的山核桃肉跟水似的就那么溶在了口里,吞咽至喉后仍有余香绕齿,久久不散。

    “酣香酥脆。”温明姝点头称道,“从东大洋海运而来的东西果然不一样。”

    温明漠甚是得意道:“那可不,我那朋友,手中珍奇玩意儿多如牛毛。只是,”话说至此不由皱眉,“京中公子我多半熟识,王侯世子也略知一二,独他面生……”

    这边半夏和温明姝在剥着核桃皮,抬眼对上他那副呆愣的模样,主仆二人不由地便是一阵窃笑。

    ·

    二姑娘和段天胤的亲事定在了明年的元宵节,柳氏开始张罗闺女的婚事,着人从江南一带运回了好些上等丝绸布料,再重金聘请了京城里最好的裁缝和绣娘替温明言做嫁衣,许久不曾有过喜事的温府竟比过节还要热闹。

    因实在是不想与段天胤打照面,温明姝便在自己闺阁或是在段氏的院里来往,偶尔去二伯府上避避,能不去老太太那里便尽量不去,如此一来心里倒也清净不少。

    朗晴了四日的天气在昨个傍晚又阴沉下来了,狂风怒吼之后便是片片雪花降落,一夜之后,满地银白。

    温明姝身子愈得差不多了,这些天三少爷没有外出,安安分分地在府中陪着明姝,却也令人省心。

    暖阁里的瓜子茶点从未少过,温明漠不仅贪玩,且还贪吃,京城里的小吃食小零嘴他早在十岁之前就尝遍了,那张嘴现已伸到了其他州郡乃至小县,但凡是微有些名头的东西,没有一种他不知晓。

    上辈子是个乡下的穷苦丫头,食野菜蕨根而长大,这些连名字都未闻过的吃食,温明姝放在嘴里嚼着并没有三少爷那般享受,诸多鲜珍野味于她来说,还不如一碟嫩滑的小菜可口。

    “去年是个暖冬,整整一岁都不曾见到片粒雪花,转眼这个年头就落了三四场。”温明漠捧着琉璃雕花的碗,一边吃着里面的麦粒奶茶一边道,“咱们姊妹几人还是四年前一起玩过雪吧,那年大哥中了榜眼,二姐也未及笄,大伯娘管她不严,同我们玩耍的时日甚多。”

    他没有抬头,几乎是将整张脸都埋在那只碗里。

    温明姝静静地凝视着他,虽瞧不见他此番之神情,却觉得这个玩世不恭的少爷有种莫名的落寞感。半响后她开口道:“今日雪落得正好,我也许久不曾出去了,不如三哥与我出去走走?”

    温明漠抬头,眼里的失落瞬间被欣喜填满。

    依旧是按照往日里偷偷带着小妹溜出府的路子,半夏在将军府里做眼线,若是太傅府中着人来问,随便给个借口即可。

    这厢温明姝换了身男子装束,避开府中下人眼线,被温明漠提着腰从后院的高墙根处一把就扔了出去,好在外头是一垛早就备好的杂草,落地时并无摔痛袭来。

    晌午刚过,较之晨起,此刻的雪势已渐小,但若是沾在了面上,仍然冰寒透骨。

    瞧了瞧身旁这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人儿,温明漠从大麾里伸出热烘烘的手替她拢了拢毡帽,忽的闻及一阵“咕咕”的声音响起,俊逸的脸上瞬时绽开一抹调小:“小妹可是在唱‘空城计’?”

    温明姝窘迫地低下了头。

    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明漠不再拿她打趣,道:“前方街口有一个小店,专做胡辣汤,味道极正,可否有兴趣去尝尝?”

    温明姝自幼在江南长大,江南人口味偏淡,不及京城的人能吃辣,但久闻北方的胡辣汤之名,便应了三哥的话去吃了一碗微辣的,味道确实鲜美浓郁,汤汁粘稠,从骨头里熬出的清香只消闻上一闻便令人垂涎三尺。

    腹中填满食物后,顿觉外界的寒冷消失了一半,抹去额头辣出的细微汗渍,温明姝拖着厚重宽大的麾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颇厚的街面上,脸颊积着被胡辣汤熏出的红晕,嘴里冒着嗝,堪堪的一副醉酒模样。

    温明漠担心她撑得难受,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就把肚里的积食全给抖出来了,赶忙叫了辆马车让她缓缓,顺带在街道旁的茶肆里讨了杯热水。

    马车行得较慢,一杯热水下肚后,倒也不怎么嗝了。温明姝拨开车帘探出头来四下观望,雪势已经转停,细微的冷风吹来,扑在脸上,格外寒冷。

    京城于她来说曾是一场梦,所及之处,无不陌生,那里是天子脚下,繁华盛世……即便是现在,依然如置梦中。

    马车蹄蹄踏踏不知走了多久,掀开车帘细看,此处渺无人烟,路面的积雪完好无损,车辙滚过的地方霎时便是一道一指深的小小沟壑,两道的山岱草木早已没了它们应有的模样,尽数埋在银白之中,似是森森坟堡。

    又走了半会儿,忽然间,有一破败乌黑的房梁骨架出现在视线里,虽只能瞧个大概,但不少间隙还是风雪所不能掩盖的,如炭的木架横七竖八,不由地让人联想出这必是某场大火的杰作。

    “三哥,此乃何处?”马车悠悠前行,破旧房架的距离渐渐拉近,目之所及愈发清晰敞亮,温明姝单手扶在车窗边缘,指甲几欲嵌入木头里。

    温明漠闻言不由探开另一面车帘,眼睛扫了扫,道:“这是南郊啊。南郊地势偏高,雪积得厚,融得也慢,不少文人雅士在雪后都会聚于此处吟诗作画,再拐过一道口子就有个梅园,里面的腊梅已经含苞,虽不及开时妖艳,却也是惹眼,你若是……”

    后面他说的话温明姝已无心入耳,那座废宅与她遥遥相对,思绪蓦地飘回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透骨的寒冷并着腹部那钻心的疼痛再度袭来,眼前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刺得她的双目生疼。

    “停车!”温明姝眼眶微红,不待马车停稳,她就掀开棉布帘跳了下去。地面积雪颇厚,掩埋了混乱的岩石,落地之际一脚踩空,温明姝整个人都跌在了地上,眼角沾了雪沫,与皮肉相触的瞬间便消融,化而为泪,滴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