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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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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吉……

    段天胤眉头紧蹙,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在他准备的灭口名单中,马吉亦在其列。

    只是……

    在他顾虑之际,已有一个瘦削的身影从温明朗旁侧的那扇门里走了进来,此人身着浅灰色短褂,头裹一方青色头巾,因他是佝偻而来,故显得其身愈加纤小。

    堂上众人皆是肃然之姿,马吉被他们的气势所震慑,除了那个穿红衣的,无一人是他所叫得上名的,因而只能扑通一声匍匐在地,颤抖着唤道:“小……小人见过各位老爷……”

    温明朗开口便问:“堂下所跪何人?”

    “小人马……马吉……”

    段天胤屏气凝神,注视着马吉的目光变幻莫测。

    温明朗道:“庶人马吉,本寺问你,去年腊月初,你在何处?”

    马吉哆嗦道:“腊月初,小人……小人在京城。”

    “你可认识身旁这人?”

    马吉双撑在地板上徐徐抬起头,豆大的冷汗从太阳穴处滑下,裹着面上之尘埃,稍显污秽。

    “段……状元爷。”这人他是认得的,去岁腊月初四的傍晚,他奉眼前之人的命令将一个即将足月的年轻妇人带到了南郊一处荒宅之中,并对其施以暴行。

    正是因为这件事,他的性命都差点没了。

    见段天胤面色阴沉,温明朗复又问道:“腊月初四那晚发生了何事?之后你又身在何处?”

    马吉道:“回老爷,腊月初四那晚,小人奉状元爷之命于北门老街口去接一位名叫‘陈梦’的女子,状元爷一再嘱咐,切莫引起他人怀疑,见到那女子,便言是状元爷前来接应她的,待她上得马车后,就把她拉往一无人迹可至之地给杀害。

    “小人虽然收了状元老爷的一大笔钱,可小人从未做过谋人性命之事,只将那女子踹了两脚,随后便把她扔在了一所旧宅之中,小人心想,若她不死,就是上天给我积德,若她死了……就让小人入地狱吧,毕竟眼前利欲总能蒙蔽良知。”

    一口气说完,马吉试探着打量了一眼上首之人,可见他似是在等待着什么,猛然想到他问了两个问题,咽了口唾沫,再度说道:“小人离开南郊后回状元府复命,状元爷心细,怕小人未能办妥,又亲自往南郊走了一趟。拿到钱财之后,小人顾不得状元爷吩咐的差事有无办妥,急欲回乡下老家,奈何收拾细软时竟发现状元爷对小人有了灭口之心,小人贪生畏死,连夜逃出了京城,随后便一直躲在凉州苟且为生。几日前听闻南郊旧宅一案已经传到了北境,小人于心不安,遂回京自首,孰料……刚入京就被抓了。”

    根据温明姝的大致描述,温明朗着人画出了那名载她去南郊的马车夫的大致样貌昭发悬赏,却也凑巧,刚发布出去不多时,就有侍卫将他带回了大理寺。

    想必上天亦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罢。

    发现自己最近较为沉迷鬼神一说,温明朗猛地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顾黎瞥了一眼晃脑袋的寺卿大人,对马吉道:“你所言可是实情?公堂之上,容不得半点虚假。”

    马吉猛地叩首:“小人只求良心能安,必是如实告之,方才所言绝无半分掺假!”

    这车夫因为身形瘦小的缘故,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是一副鬼祟奸诈之姿,温明姝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昔日那种撕裂皮骨的疼痛感渐渐袭来,腹部没来由地一阵抽痛。

    她恨段天胤,也恨马吉!是马吉一脚一脚地踹掉了她的孩子,而段天胤这个始作俑者,则让她尝到了丧子之痛的滋味。

    萧翊不动声色地侧了侧首,大抵是察觉了她的气息有异,对众人道:“本王是个旁客,无插手此案之意,此次前来皆因慕温大人之名,如今得以一见,确实叫人钦佩。”起身对太傅及两位审查此案的人施了个礼,“小王须得进宫面圣,便不作打扰了。”

    温端点点头,未做挽留,目光移到他身后那名垂首的书童身上,唇角扯了扯,终究是没说个只言片字。

    待得晋王离去,温明朗这才问向段天胤:“事已至此,你可还有话要说?”

    段天胤冷哼道:“无稽之谈,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定是你们在陷害我!”他低头怒视着马吉,“你说是我指使你杀害那女子的,有何证明?”

    马吉被他吼得一阵哆嗦:“小人虽然贪财,却没有到彻底蒙蔽心眼的时候。那日大人给予小人钱财时,小人特意问大人要了一块布将银票包裹着。当时大人便将随身携带的一方锦帕赠给了小人,上面可是绣有您的名字啊!”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侍卫从其手中接过呈给温明朗,细瞧了几眼,遂又传给了温端过目。

    温端左右瞧了瞧,气得胡子直发抖:“混账东西,竟拿我女儿送你的东西做如此丧尽天良之勾当!你把明言至于何处?把我这个老头子至于何处?”把那锦帕揉成团,狠狠砸了过去。

    二姑娘的刺绣十分特别,若有植木花草,必是以梅为主,附有字,则定是颜体楷书,此锦帕二者俱全,十成是她赠与这混账的定情之物。

    畜生!

    段天胤瞧着那块扔在自己脚边的锦帕,所有气焰瞬间萎靡。

    温明朗趁热打铁道:“那日在平口村时,我同顾大人曾在一户茅舍借宿,见内卧似有被人搜查过的痕迹,本寺起初以为是因无人在家故而引得遭遇盗匪洗劫,实则不然。屋中原应摆放有你的字画书册之类,然而在你的指使之下,那两名本该负责杀人灭口的杀手同时还替你将所有字画书册销毁,为的就是彻底洗绝你的过往。可是世事无常,就好比小柱能从那两名杀手手里逃脱那样,有几张书有诗词之稿纸遗留在了屋内,经由顾尚书辨认,那些稿纸上书字迹十有八/九乃出自你之手,后经李柱证实,那间茅舍确乃尔之居所,而内里之摆设无一不章示那里曾生活着一对伉俪。俗语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便是如此。”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段天胤忽地瞪大了双眼,用力撕扯着手腕处的枷锁,嘴角抽搐、神态愤怒,俨然一副穷途末路之状。他不停地重复着“一派胡言”四字,对一切人证物证拒之不认。

    侍卫见他情绪已经失控,当即将他按在地上。手脚不得动弹,他便用力拿头撞地,额上瞬间就绽开了血花。瞧他如此,又有侍卫上前固定他的头颅,便见鲜血缕缕滑落,很快就铺满了面颊,狰狞不堪。

    亦狼狈不堪。

    挣扎了一会儿后,段天胤渐渐地安静下来了,额头上的鲜血穿过眉丛缓缓而下,少许浸入目中,刺得眼球剧烈疼痛,再落出,便是血泪了。

    温端切切地凝视着他,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忍。

    这个人,确乃奇才,年少登科,颇受圣上赞誉,前程大好一片。奈何心太狠毒,连发妻骨肉亲朋皆可杀之弃之,如此不仁不义之徒,即便将来为朝廷所用,定是那草菅人命之徒,亦是贻害无穷。

    待他平息之后,温明朗方才宣读判令:“邢部都管主事段天胤身负四条人命,又妄图骗婚,其罪不可恕,故暂且收押,听候圣上发落;庶民马吉,你乃南郊旧宅一案之帮凶,因你坦诚招供,于本案有莫大贡献,或可减轻刑罚,亦收押入牢,听候发落。”

    南郊旧宅一案终是水落石出,真相昭告不久便已传到了大街小巷。南烟先生闻此,又在《十里红妆》的原来的故事上续了篇结局,那妇人孙筱筱虽未能死而复生,可其夫陈才终是得了应有的惩处。

    很快,这出戏就在京城传开了,每每《十里红妆》上演时皆是座无虚席,可谓是声明大噪。

    有人云,南烟先生成就了《十里红妆》,让令大理寺和邢部一同陷入困境的案子得以昭雪,乃此案功不可没之人。

    又有人说,是《十里红妆》成就了南烟先生,原是个普通撰写话本传奇之人,即便是受人喜爱,却也仅仅是喜爱,再不能升华。然而经过此事之后,他便不再是受人喜爱的传奇作者了,而是个令大理寺和邢部都为之敬佩的人。

    那日离开大理寺之后,萧翊也未对温明姝在堂上的相关表现有所过问,他虽知女人,却不了解女人,也许女人欢喜的原因很简单,也很容易满足,但是要他去猜测女人因何伤心,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两日后,从不过问朝政的晋王殿下竟奉皇命前往江南围剿匪寇。晌午,温明姝就收到一封匿名之信,里面仅有极简洁的一句话:

    ——待吾归来,卿当兑昔日之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