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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政被免了司徒一职, 尹家封侯赐爵的也都一并被贬为庶民, 在朝中引起的震荡不可谓不小。尤其长公主乃先帝亲妹,天子亲姑姑,身份超然,竟也被皇帝这么不顾情面一下子撸了下去, 那些欺天子年少的也不得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各个行事都不禁越发小心了些。

    而其中内里, 那些贼精贼精的老油条们,一个个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门清。长公主仗着自己尊贵的身份, 尹家大小姐看上皇帝的心思也不是那么密不透风的, 加上有个位居三公的爹, 荫封侯位的兄长,更是起了点非自己莫属的心思。

    朝中自也有不少文武大臣打着将自家女儿送进宫里, 一朝生个龙子龙女,不说继承帝位,能攀龙附凤啥的,也是个富贵。只是各个都没司徒家那么硬抻,都在暗中观望呢,想着只要司徒家女儿能入住后宫, 皇帝再纳个三宫六院不就顺其自然、坐享其成了。

    谁知天子对当今皇后竟还真颇为痴情,尹家大小姐在流民中散播了一下谣言, 便给尹家带来这么大一场无妄之灾。不过在他们看来, 尹家大小姐的无知之处还是在于将当今天子给编排进去了, 若只是针对这个男后, 皇帝也没由头出手这么重。

    玄溟直接让陈昱从尚书令迁任司徒一职,令朝中一干老臣大跌眼镜。毕竟尚书令千石之职,与三公之间还隔着好远呢。

    但以陈昱的资历来说,却也还说得过去。当初玄溟在外征战三年,能立下不世战功,陈昱功不可没,只是后来先帝没有给玄溟身边的一干文臣武将应有的封赏,在边郡又呆了一两年。如今也近四十了,摆在三公之位上,纵使部分朝臣颇有微词,脑袋稍清楚点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自玄溟登基后,将原先被调任边郡的陈昱、赵能几人都调回了京城,安排在了要职之上。陈昱被任为司徒之后,便将王能任为了尚书令,又起任了一个年纪稍轻的从太学出来的任尚书左丞,一旁协助王能。

    这天,张小丘带着球球又回家看他爹,如今已是初夏,暑气初显,天再热些的时候,大概就不再愿出门了,成天见地应该就呆在迎春殿里,趁着现在天气还好,尽量多出宫几次看他爹。

    从宫里西南角的西明门出去,沿着巷陌里的小巷不过两三里路便能到柳家院子。其实这院子也是原先张小丘他爹和柳芽初到京城时落脚的地方,后来经张小丘后来改头换面,如今一晃竟也过了二十多年。

    小巷的入口出口,或是两侧的院子里伸出来的老槐树枝叶,在初夏已是十分强烈的阳光下,撑着一片带着老绿色的凉意。

    张小丘领着小家伙进院子时,他爹正在院子里坐着喝茶,当他看到陪他爹喝茶的另一人时,不禁目瞪口呆——那人却是达货里小医馆的怪老头!

    张小丘指着怪老头,话都有点说不利索地问道,“爹,为何这老先生竟和你一块喝茶?!”

    怪老头此时仍是一身黑袍子,只是没带斗笠,露出干瘦的面容,只见他两颊凹陷,下巴尖尖,眼睛泛着贼光,泛着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诡异感觉。在院子里老槐树的树荫下的光斑中,一闪一烁照在他头脸上,更是古怪。

    那怪老头嗬嗬地笑起来,声音听起来像刮在砂纸上一样,道,“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啊!”那话里话外怎么听着都带着一股子奇怪的嘲讽味道。

    张小丘爹倒是带着一丝意外之喜的笑了笑,“师叔,你竟然认识小丘?”

    张小丘跟噎了一个鸡蛋似的,抻着眼睛指着怪老头道,“师叔?!”这怪老头竟然是他爹师叔,他感觉他有些不忍直视他爹了肿么破!

    张小丘他爹带着些责怪地瞧了他一眼,“小丘,不能这么没礼貌,要叫师叔祖!”

    怪老头倒是没有丝毫意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感觉,特坦然地受了张小丘那一声“师叔祖!”

    转眼瞧到球球小家伙时,眼睛瞬间又放起光来,拍着干瘦的手掌学着他见过的其他人样子装出一副哄小孩的模样来,只是被人是慈眉善目,他那副模样,真是大人看着都嫌瘆的慌,更别说小孩了。球球果然一骨碌就缩到了他爹后面。

    张小丘他爹看见小孙孙也是高兴得很,连忙唤球球过去,这时候球球又像只听话的小狗一样,瞬间扑到了他爷爷怀里,还顺便绕过了怪老头,张小丘也跟着在一边坐下了。

    张小丘身边跟着的入云连忙寻了张软塌子,让他垫着坐下了。

    怪老头眼神还黏在球球身上,对着张小丘他爹一股子哀怨道,“哎,这小子跟你当初一样,咋都不愿意跟我当徒弟!”说着从黑袍子里一掏,掏出了一条类似蜥蜴壮的蜥蜴干,拿在球球眼前晃逗他玩。

    球球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珠子滴溜溜地跟着眼前的蜥蜴干转。

    张小丘他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怎么有诚意道,“想给师叔当徒弟的人多去了,只是师叔你太挑了!”

    怪老头气哼哼地嗤了一声,“想让老头我收为徒弟,肯定得我看着顺眼啊,恁是啥瞎猫瞎狗,更或者目的不纯的想给我当徒弟,那是当然不可能的。”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

    怪老头像是说到气愤处,也不怎么再有心思逗弄小家伙,将蜥蜴干丢给球球,自己拍了拍黑袍子,转身又施施然离开了。

    张小丘他爹倒也不以为忤,对张小丘笑道,“你师叔祖就是这样古怪的性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张小丘自然知道这怪老头是啥样的,这么一来,这怪老头为何对男子生子那么熟悉,倒也说得通了;而这怪老头是他爹的师叔,不知他爹师父又是啥样的,张小丘不禁很是好奇。

    “师叔祖向来轻易不肯离开他那在达货里的小医馆的,今日怎么竟来这看爹,看来的确很喜欢爹。”

    张小丘爹笑了笑,颇有点觉得他师叔是个老小孩的模样,“师叔就那样的脾气。原先他想我当他的徒弟,可是我被师父选中继承他的衣钵了,后来他也不肯死心,到现在还一直耿耿于怀。不过他说想让球球给他当徒弟是怎么回事?”

    张小丘便将原先的事一五一十与他爹说了,不料他爹道,“其实你这个在我们族里只是很寻常的体虚罢了,补补身子就没啥大问题,只是这外面的世界没见过男人生子,便都觉得稀奇神秘,一看你这样便觉得没法可治了。当然,那些寻常治妇人怀子的药的确也对你没啥用。”

    今日又再次提起,张小丘忍不住问了出来,“爹,你都说过好几次了,男人生子在我们一族里不是神秘稀奇事,我们族人到底住在哪里,又有什么特别的啊?为什么男子也可以生子?我以前也都没听说过。”

    也不知今天是啥日子,他爹倒也愿意说几句了,眼中带着一丝怅惘怀念的神情,“这事如果追溯上去,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其实上古遗民,都是从古昆仑迁下来的。”

    张小丘稀里糊涂点了点头,他记得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像黄帝蚩尤甚至更久以前,上古遗民从古昆仑山迁出来,到了中原,然后繁衍生息成了后来的华夏民族。而华夏有说法是女娲伏羲的母亲,原来母系原始社会的首领,也有的说是一个氏族的名称。

    “那时候古昆仑山脉气候温暖湿润,森林广袤,有蓝色漂亮的湖泊,没到夜晚,森林和湖泊里会有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月光洒在森林和湖泊上,像是披上了银纱一般,带着一身星星点点光芒的驯鹿,会在森林里穿梭,来到湖边饮水。”

    张小丘只觉云山雾罩,心想他所知道的昆仑上,植被稀少,山顶常年冰雪,他爹到底说的是哪啊,不由疑惑道,“爹,你讲的是童话吗?”

    张小丘“噗”地笑了出来,“你这孩子!童话?!真是个稀奇的词,没听过,不过好像很贴切。这些都是在我们小的时候,大巫师给我们说的。大巫师会代代口口相传,将古昆仑以往的样子告诉孩子们。”

    “以往的样子?!”

    张小丘他爹点了点头,“嗯——后来气候渐渐变冷,森林渐渐消失了,湖泊也干涸了,山顶常年被冰雪覆盖,吃的食物也少了,动物也少了,不再适合人们生存。越来越多的人在新首领的带领下,离开了那,只剩下很少很少的一部分固执的、眷恋家园的没有离开。”

    “大巫师也没有随人们一起离开。不过,离开的人们又重新选出了自己的大巫师。”

    “从那时起,大概已经过了几千年吧。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在古昆仑的遗民中,男子本来就是有一定几率可以怀子的,那里也不限制一定要男人和女人才可以生活在一起。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基本上男子都不能生子,倒变成稀奇事了。”

    张小丘和球球一大一小都愣愣地听着他将这段故事,球球大概听得半懂不懂,与听童话一般,张小丘却是不知为何,心中起了一番不小的激动,他不禁问道,“爹,你师父是族里的大巫师吗?”

    张小丘他爹很是温和地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小丘真聪明!”

    他脑里又不禁晃过三岁时脑海里的一幕,四周血流遍地,横尸遍野,到底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他嗓子有些发干,“爹,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要将我送出来呢?”

    他爹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黯淡下来,毫无技术含量地转移话题道,“今天说了太多了,你也累了吧,外面风大,吹多了不好,我们进去休息。”

    张小丘和球球愣愣地看着院子里老槐树一动不动的枝桠,热烈的阳光洒下来,偶尔听见一声早到的蝉鸣,都不禁心道,他爹(爷爷)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